他正在内室品茶,却听小厮禀报了一声:“老爷,刚刚那位公子求见。”
简来微挑眉,饶有兴致道:“请他进来。”
江纵走进内室,寒暄了两句,坐在茶桌边,把八万两银票放在桌上,轻推到简老板面前,淡然笑道:“简老板,刚刚不过是跟您老开个玩笑,您果真如传言中一般风度翩翩,胸怀宽阔,是晚辈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虽说江纵确实弄不明白今日手气为何那么壮,若是被简老板误会成故意出千算计可就亏大发了,只好在这儿模棱两可地客气一声,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简老板从不斤斤计较,见江纵如此客气,对这年轻人好感更盛。
江纵顺着话头道:“不瞒您说,我从瑾州江家来金水做蜂蜜生意,手里积压着数千斤蜂蜜不好出手,才到赌坊里找乐子消愁,哪想撞见您了呢,我年轻气盛,遇赌常爱争个输赢,真是沉不住气,唉。”
简老板笑了笑:“公子客气了,简某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金水蜂蜜有天下第一蜜之称,我顺道路过此地,本想购些蜂蜜卖到西亭,既然与江公子有缘,不如就谈谈这桩生意。”
江纵一拍桌面:“承蒙您不弃,我那蜜确实不错,不然也不敢上门自荐来啊。”他顺势把八万两银票推还给简来,“这银票您收起来,晚辈也是一时冲动争强好胜罢了,一不小心就落了您面子,您原谅我,也是给晚辈今后提个醒儿,今后办事儿再不这么鲁莽了。”
简来的性格本就不拘小节,谈话间对江纵的印象节节攀升,大度道:“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收了。明日我派个伙计去瞧瞧你的货,若是质量上乘价钱合适,咱们好好谈。”
江纵爽朗一笑:“谢简爷赏脸,先以茶代酒敬您,您何时有空,我请您尝尝金水这边的竹荪鹅,那是一绝啊。”
简来最喜欢年轻人说话坦荡爽快,端起茶杯与江纵碰了碰。
乐连靠在门边微微侧目听着里面谈话,从缝隙里望着江纵与财大气粗的富商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蜂蜜的销路给打点清楚,羡慕之余便衬出自己差强人意,纵哥似乎是深藏不露的经商高手,自己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的。
第十九章 亲昵
月色正浓,谈笑间,窗外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木窗震碎,三四个黑衣杀手接连闯进内室,转瞬之时锋利刀刃已经架在简老板脖颈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纵措手不及,他摸了一把袖子,心中一凛,坏了,还剩五百两银票没来得及花出去。
杀手即将触至江纵那一瞬间,一道身影带风,牢牢挡在江纵身前,乐连单手揽着江纵,右手五指间夹了四枚骰子,猛然甩手,点数飞转,其中一颗骰子深深扣进黑衣人口中,只听一声窒息的噎响,黑衣人双手捂着喉咙脸色涨红,倒在地上挣扎翻腾。
与此同时忽闻吭的一声脆响,架在简老板脖颈上的利刃被一颗骰子猛然打开。
“乖孩子。”江纵趁乱按了按乐连的手,将简老板推出了内室,低声道,“您带了护卫吧,快离开这儿。”
这年轻人竟不顾自己安危,先顾着他人,简来十分感动,欣赏地看了一眼江纵,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简老板这样的富商身价的确值得护卫跟着,几个功夫好的混乱间已然冲上二楼,护着简老板飞快撤走。
“过来我这。”乐连一把抓住江纵手腕,拽着他翻下木梯,凌空甩手,四枚骰子迅疾镖出,深深刻进四个杀手眉心,头颅轰然爆裂,血浆四溅,乐连落在赌桌上,缓缓起身,落地那一刹那,染血的银票铜钱溅落满地,叮当作响。
这金牙赌坊竟被人围了,领头的便是那中年男人孟五。
江纵早知前世孟五造了简老板的的反,打算夺了简老板的人脉,自己当主子,后来被简老板亲手做了,早晚的事儿,倒也不算意外。
乐连单手拎血红刀,左手指间又夹起四枚骰子,气势冷冽不容靠近。
没想到这小崽儿的功夫已经相当不错了,遇见那伙儿劫匪时不该救他来着,呿。江纵摸着下巴打量乐连,一袭墨蓝外衫,利落束着的发丝随风轻拂。
不少黑衣人分散去追简老板,孟五则亲自朝着江纵冲过来,今日他早看上了江纵,又在美人儿面前吃了鳖,心里压着火气,盯着江纵的眼神像盯着羊羔的饿狼,皮笑肉不笑地低声威胁:
“爷今日非要把你这不驯的美人儿扒干净了,扔进最脏的窑子里操个三天三夜不可。”
“你敢。”乐连反手四个骰子轰退身后四人,反身一刀挑开孟五即将抓住江纵的手,两人手中利器铿然相撞,却不料孟五一着不慎,刀刃失手,猝然划过江纵身前,玄丝白衫被削开一道口子,锁骨上赫然印上一道渗血的伤痕,将领口的仙鹤殷得血红。
江纵接连后退几步,后背猛然撞在墙壁上,捂着锁骨上锐痛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指间血迹,怒极嘶吼几乎破了音:“狗操的杂碎你他妈敢砍我?!”
乐连更是目眦欲裂,单手刀顿时换了双手握,被血丝涨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孟五,凌空翻下赌桌,压着全身劲道劈头砍向孟五,极其沉重的力道将孟五轰出五步之外。
孟五哀嚎一声,捂着震伤的肺腑跌跌撞撞逃出赌坊外。
乐连慌忙把江纵拽到身边,惊慌失措地帮他按住锁骨的伤口止血,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不住地问:“纵哥,纵哥有事儿吗。”
“操他妈的疼死老子。”江纵咬牙切齿,拖着乐连往外走,“走走!把那狗几把杂碎给我抓回来,今日不弄死他我还就他妈不姓江了。”
孟五刚刚承受了乐连灌注全身内力的刚猛一刀,浑身骨头都在嗡鸣发颤,一瘸一拐地逃跑,逃至一条小巷时,脚边忽然发出小物件骨碌在地上的轻响声。
他颤颤低头,脚边静静放着一颗骰子。
再抬头,乐连冰冷血红的刀刃已经架在脖颈上。
——
孟五被擒,其他黑衣人便如鸟兽散,赌坊里的赌客早已四散逃跑不见人影,乐连倚靠在二楼雅间外,静静靠着墙壁,听着雅间里撕心裂肺的痛嚎声。
“……”乐连放心不下,推开门走进去,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房里没点烛,窗棂下,江纵斜倚在美人靠中,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白衣鲜血斑驳,跷着一条腿,溅血的锦靴踩着孟五的脸,孟五倒在地上,衣摆下稀稀拉拉淋漓着秽物,几乎不成人形。
江纵一手托腮,飨足地朝乐连轻轻抬起一只手,食指和拇指夹着一截东西,还稀落地滴着血。
仔细看去,是一截血淋淋的手指。
一滴血顺着江纵雪白漂亮的脸颊滴落,溅在衣摆的仙鹤绣纹上。淋漓月光下,似有妖魔,从天宫仙境中来。
乐连怔怔看着江纵,忍不住倒退了两步,那残忍的眼神他未曾见过。
前世的江纵已有三十九岁,从江家大少爷脱胎换骨成了位心狠手辣的商人,翻脸六亲不认,他在乎什么?他只在乎冷的东西,银子、地契;不在乎热的东西,情爱,人心。
江纵扔了那截血淋淋的手指,抻过布巾擦净了手,起身快走了几步,双手捧起乐连的脸,看着他略显惶恐的眼神。
“乐连,上辈子你见我杀人,也是这副表情。你骂我心狠骂我无情,你那么恪守君子风度的一个人,那天骂了我很久很久。”江纵皱眉笑笑,“上辈子你真的……特别讨厌我,我做什么你都讨厌。”
乐连不知道他口中的上辈子是何时,他吸了口气,恳切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纵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