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宣昶,想看宣昶会不会生气。可宣昶不象生气的样子,只说了一声“好”,一路平静地开车回去。
姜焕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水就放在身边,随着车转弯微微摇晃,却一路没被扭开。
深夜的高速没有路灯,姜焕对着窗,只看见一团团树影,通过几条隧道。
又是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家这个说法让他忍不住自嘲。这算你什麽家?等你几个月後死干净了,就凭这车这房,宣昶想要第几春就能有第几春。
姜焕去拿酒,打开瓶盖,随便找个杯子装,然后去冰箱翻冰块。
酒倒进玻璃杯,冰块立刻裂开,他仰头喝下一杯,四十多度的酒冰凉地滚下去,又火辣地从胃里烧上咽喉。
这几天他象陷在火屋里,被掉落的结构压,被熊熊大火烧,这种痛落不到实处。有了高度数的酒,喉咙里胃里也被烧灼,他竟然感觉到一种畅快。
姜焕就站在厨房流理台边,把台面当成吧台。宣昶站在门口看他喝掉一杯,把酒杯从他手里拿住,“少喝点。”
他把杯子夺回来,拇指按到杯子里,又端在手上倒满酒,不讲理地往他面前放,“陪我喝。”
人都快死了,还不能发疯?他胸口有两股气不断顶得慌,变成一把锯刀,拉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凭什麽,凭什麽这些事都要找上我。嫌我这辈子过得还不够难吗。
从来没有祈求过要得到的,得到了。却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即使得到,也很快失去,留不住。
宣昶接过杯子,面不改色,缓缓喝了一半。姜焕把剩下的喝掉,拎着酒瓶,打开梯子,又要往屋顶爬。
宣昶勉强按捺,眉峰稍微下压,看着还是从容镇定。
姜焕成功爬上屋顶,也就是在试图站起身时踢落瓦片。
他站稳了,居高临下打量宣昶,用一种平直的语气重申,“你为什麽不生气?”
他站得高,脸颊上的伤和身上的污损反而更明显。宣昶说,“你先下来。”
姜焕嗤笑,“有本事你爬上来,把老子弄下去。”
他喝醉了,懒洋洋的表象下藏着暴戾,象蛰伏着等待捕捉到猎物的一刻,狠狠撕下一块肉。
宣昶不愿跟他吵,转身进卧室。
他也就等了不到半小时,外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宣昶早就做了准备,哪怕姜焕跌下来也会毫发无损,听见砸酒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终于门被推开,一股酒气冲来,姜焕拖着脚步走到他身边。
他身上酒味更重,象被烈酒泼了一身。
然后一头扑住宣昶,死死抱着他,再也不担心会不会掐痛他,会不会在他身上留淤痕。
“为什麽不管我?”
宣昶心头一软,眉目间也软下几分。这句责难象是出自从前的姜焕之口。如果不是他当时不在,姜焕不会落入轮回。
他闭眼说,“对不起。”
姜焕却半醉半醒盯着他,“为什麽不管我?我好久没想过我爸妈,那天突然想起……我爸妈以前总是管着我,因为真在乎我,才管头管脚管个不停……为什麽你就由着我,我做什麽你都不管?”
这个管原来是管束的管。
姜焕翻来复去,说到最后,咬牙哂笑,神情带点狰狞,“你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管得可严了,不在意才忍着让着做好人……你做什麽好人,你同情我还是做慈善送我最后一程?你要做慈善就给我滚——”
“说够了?”
姜焕意识到不对,但酒精已经影响了他的思维和判断。
他只看见宣昶眉尾上抬,眼角也上抬,象动气又象好笑。
姜焕被迫轮回那件事,仔细追究原委,是因宣昶而起。宣昶心怀内疚,又因为姜焕在人间吃了苦,所以相遇以来,加倍由着他,贤良淑德,温柔体贴。
没想到从姜焕那个角度看,就成了不爱不在意的证据。
姜焕脑内警铃大响,可他一时半会搞不明白这警铃为什麽而响,还是抱着宣昶的细腰不撒手。
他听到宣昶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抬起头,头脑还没运转起来,就听见宣昶说。
“看来,我这段时间真是对你太好了。”
第12章 十一
同是这一夜,东长安街上办公楼的地下某层。
程斯思从无尘机房出来,慢条斯理脱了白大褂。他把眼镜脱下来擦干净,组员谄媚地靠上来递眼药水,“组长……咱们都加班三天了……”
程斯思点完了闭着眼一挥手,小的们欢呼雀跃,都简单收拾一下,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