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2 / 2)

胤禩打起精神,他早知皇帝带着他来文渊阁必不止是一时心血来潮,只怕这位日日夜夜都琢磨着他去年上的折子,想着出海通商新政之各种利弊。如今他以北宋王安石开题,定然是顾虑重重。

胤禩虽然重活一世,但仍不敢擅自揣摩这位的心思,只能推测这位爷也许是年纪大了,早年的雄心都化作了求仁求稳的小心翼翼,生怕堕了自己一世‘圣君’的名声,于是略微斟酌一番,回道:“儿臣以为,荆公破的不过是祖宗成宪,他也曾言‘视时势之可否,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弊法’,我大清入关不过六十年,八旗子弟不服徭役、不务农桑,本是优抚,谁知却使满人子弟日益奢靡懒散,聚赌斗殴成风且屡禁不止,这便是说,祖宗成法已然不合时宜,不应一味守成故旧。”

皇帝微微一愣,大约是没料到这个儿子就这这个问题又引出另一个棘手的麻烦来。不过一笔归一笔,他却不打算就这样被转了话题,敛去七分笑容,看着胤禩道:“你可知王荆公如何收场?后世如何评说?”

胤禩像是对皇帝眼中的探究毫无察觉:“儿臣只知,武氏尚且不畏后世议论立无字碑,荆公之法虽无疾而终,然北宋仁宗在位十数年间无须加赋而国库丰,却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闻言不置可否,又随口问了《渑水燕谈录》中几个问题考校胤禩,胤禩这才觉得肩上的压迫渐渐移开。

从文华殿出来,皇帝又让胤禩陪他用了膳,说了许多话,才放他出了宫。

自皇帝宣布遗诏之后,皇帝偶尔会传召几个皇子轮流伴驾,其中以廉郡王与十四贝子被宣召入宫的次数最为频繁。

这样一来,原本被朝臣认定与大为无缘的皇八子,又在迷雾之后朦胧了面孔。

……

三月末,皇帝决定招抚策旺阿拉布坦,于是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由皇十四子大将军王揣着招抚书,再次启程前往西藏。

康熙四十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晚,三月的时候,还下过一尺厚的大雪,一直拖到四月,京城才终于回暖。

皇帝似乎已经从中风的打击中恢复了往日神气,于是率了王公心腹大臣,前往畅春园南苑围猎。

谁知前去畅春园的一路上细雨绵绵春寒斗降,皇帝从碳火烘得暖融融的銮驾中出来时被寒气一惊,回到行宫便有些忽冷忽热,招来随行刘太医给瞧了,道是风邪入体,煎了一碗药服下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皇帝起身是觉着轻快了不少,于是下令围猎照旧。随行的官员都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只有极少几个人留意到刘声芳那日自皇帝寝宫跪安时迟疑的神色。

果然,第二日皇帝行猎时出了汗,在回营途中又受了风,当晚便又起了高热。

刘声芳给皇帝号了脉,面有忧色。

第二日皇帝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传了雍亲王入殿侍奉汤药。

在这之前,胤禛已经私下里问过刘声芳皇帝的病势。刘声芳暗示道:“皇上脉象浮紧,确是风寒之象,汤药方子倒是现成的,用辛温解表的桂枝汤即可,臣忧心的……是皇上年纪大了,此次南苑之行臣已是极力劝阻,上次中风之后便落了病根儿,舟车劳顿风邪未除,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微臣忧心,皇上这次、这次只怕已然引发了肺热。”

胤禛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不露在面上,低头恭恭敬敬地入了内殿,浓郁的湿暖药味扑面而来。

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榻上,脸色苍白浮肿,不过一日之间,便判若两人。

胤禛行礼请安,比之以往,态度中带了几分焦灼几分忧心。

皇帝微微掀了掀眼皮,动了动身子,开口道:“老四来啦,过来……”

胤禛见一盏药盅子正搁在案几上冒着热气,忙上前几步,倾着身子坐在皇帝榻前,抬手端过药,尝了一口,才道:“阿玛,这药正好,还是先进了罢。”

皇帝闭着眼用力呼了半口气,又忍不住咳嗽几声,带着几分嘶哑的痰意咳之不出。胤禛忙放下药碗,起身扶着皇帝帮他轻轻拍着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