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支撑吗?”主持审讯的领导皱了皱眉,他按下话筒,想了想,又说,“如果不行,就让他先休息,去睡一觉,下午再审。”
审讯人员转述了这段话,却被赵德平平静地拒绝了,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我怕睡一觉起来,就再也没有开口的勇气了。”
接着,“叮里哐当”,手铐一阵乱响,他小心翼翼端起茶杯吹了两下,抿了口浓茶,强打起精神,朝审讯人员笑着举起两根手指,问:“能给我再拿根烟吗?实在太困了,意识都开始混乱了。”
没给一根,领导的意思,直接给他一盒。
拿到烟后,赵德平没有急着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沉默地一口又一口抽着,眉头像永远展不平的褶皱,再也没了以前运筹帷幄、笑面弥勒的模样。
他愁闷地把烟灰抖进纸杯里,眯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考虑斟酌良久,最后长长吐出口白烟:“这些事我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其实就是我鬼迷心窍。我儿子成绩不好,还染上网瘾的毛病,成天逃学跑网吧,找不着人。我老婆心理素质差,一出事,就打电话找我哭,后来找我闹,说我不管孩子,只知道瞎忙。到高三的时候,他那破成绩居然连专科都上不了了。
“自己的孩子,怎么也不能放弃他。我就想干脆多赚点钱,送他去留学,怎么也能混个文凭。可我那工作,都是死工资,绩效也没多少,只能说混个衣食无忧,想要送出国,读个还可以的学校,根本不可能,除非豁出去……那时候我知道赵睿龙不干净,就跟他做了投名状。”
审讯人员问:“你做了什么?”
“主动帮他平事。”赵德平说,“有次局里接了个报案,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手里抱着黑白照片披麻戴孝,说话就哭,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有个建筑商老板看中了他家地,他爹嫌钱少,不愿意卖,结果没想到村支*书伪造了签字,不仅把地低价卖了,还私吞了拆迁款。知道这事后,他爹就急了,忙跑就到村支*书家理论,结果村支*书的儿子一锄头砸他脑门,直接把人给砸死了。”
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大口,把手里的烟抽完,又点上另外一根烟,这时候,他拿烟的手指有些微抖,眼尾也紧跟着红了:“我那时候真是鬼迷心窍,那孩子和我家孩子一样大,我怎么想的,就为了那点钱,那他妈是带血的钱,居然也敢要,我,我真他妈是畜生!”
说完,他抬手就是给自己一巴掌。
审讯人员追问:“你做了什么?”
在逼仄阴暗的审讯室里,赵德平沉默地低下头,鼻尖几乎贴在手腕上,在第三次催促的询问下,他才艰难地开了口:“我把那孩子住的地方告诉了他们。”
说到这里,他哽咽一声,刹那间,脸上涕泪相交,他用手掌胡乱擦着,脸上的神情痛苦又愧疚,甚至带着几分道不清的恐惧。
他深深吸了口气:“是彭昌廉亲自打的电话。接到电话的瞬间,我就感觉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像这种涉黑案件本来就要求严格保密,那时候我们还在调查查证阶段,要做的是第一时间保护证人,不会轻易把消息透露出去。可就在当晚,距我接触那孩子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彭昌廉居然就听到了风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我!”
“我当时就猜想,彭昌廉可能和那群人有利益*输送。那时候还不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以为最多是打算私了,赔对方点钱,让那孩子别追究下去,那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小事。谁知道 ”
赵德平无奈捂住脸,痛苦地说:“谁知道,那孩子手里居然有个要命的东西 他偷了那村支书的手机,里面有他和方敏的电话录音!方敏是赵睿龙的侄女,也是恒光集团 当时想开发那块地的地产公司的总经理。”
审讯人员皱眉问:“录音里有什么?”
“有很可怕、足以要人命的东西。”赵德平仰起头,两眼通红地咬住牙根,颤声说,“那里面,不仅有他们伪造签名、制造假合同的内容,还有一段很重要的话。
“当时那个村支书儿子一时上头,把人打死了,事后又有些慌,找上了方敏。结果那方敏根本无所谓,听说有人死了,就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怕什么,我舅舅是赵睿龙,警察的老大,别说死一个人,就是死一家子,也能摆得平。’”
作者有话说:1软盘(floppy disk)是个人计算机(pc)中最早使用的可移介质。软盘的读写是通过软盘驱动器完成的。软盘驱动器设计能接收可移动式软盘,常用的就是容量为1.44mb的3.5英寸软盘,它曾经盛极一时。之后由于u盘的出现,软盘的应用逐渐衰落直至淘汰 。【百度百科】
第602章 疯狂午夜直播间(八)变脸
正在怒敲键盘的书记员神情陡然一紧,抬起头来。
“这句还不算完,”赵德平苦笑着摇摇头,“方敏这人没什么大脑,又爱装。怕村支书不信,竟然还加了一句,‘你知道袁广安吧,就是那个前段时间上过新闻表彰的警察,还是个刑侦大队队长,因为抓捕毒*贩被对方打击报复,不仅媳妇被人杀了,女儿还被轮j了,其实就是因为他不听话,惹我舅舅不高兴,等过几天,风头过了,他也没命!他不是喜欢抓毒*贩吗?直接给他派到边境去,让那些境外的大毒*枭收拾他!’”
这段话好似凭空炸起一阵惊雷,监控室内,好些人直接站起身,惊异万分地议论起来。
“什么情况,这事是真的吗?”
“上系统查一查,袁广安我记得,那年表彰的时候我在,只是不清楚后来……”
“广安……”这时候,在前排坐着的一个老领导突然红了眼,他把脸埋在手掌里,哽咽着说:“广安,广安那孩子五年前就没了……”
所有人动作一顿,不约而同看向他。
“那天说是收到线报,有人在交易,去了十一个人,全都没回来,再发现的时候,头、手和脚都没了,分不清谁是谁……如果是赵睿龙……他们死得太不值,太不值了……”
这一刻,整个监控室鸦雀无声,好似空气变成了凝固的液体,他们吸不上气,也吐不出来,强行僵在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里。
容铮一时间怒不可遏,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手机,感到胸口燃起了一团怒火,想要烧尽这一切罪恶、烧尽这一切不公的怒火。
审讯人员强压住内心的震惊与愤怒,敲着桌子问:“这段录音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那里有一份备份,”赵德平深吸一口气,用手点了点审讯人员手肘下压的资料,“你可以查一查,昨晚上就上交了,在一张软盘1里,我担心被他们发现,故意在上面贴了个‘报废’的标签。”
审讯人员朝摄像头点头示意,接着,又继续追问:“后来呢,那孩子怎么样呢?”
“自然是死了。”赵德平干涩地偏过头,“无论他听过还是没听过,赵睿龙都会担心,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不止是他,那个村支*书和他儿子、包括上*访的其他人全都失踪了。就连那个方敏也不在了 ”
说到这,他打了一个哆嗦:“赵睿龙说她管不住嘴,干脆弄到国外,眼不见心不烦。我听彭昌廉提过,说是送到非洲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语言不通,也不联网,这样就算管不住嘴,也不怕什么。”
这时候,监控室里有人带着方敏的信息飞快地走出门。
“他太狠了,自己亲人都不放过,你说这样的人,谁敢背叛他?我听说后怕死了,如果他杀我一个,没什么,头掉了也就碗大个疤,可我有老婆孩子,现在孙子也出生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赵德平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整张脸胀得通红。
“所以,”审讯人员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一开始为了钱主动投诚,结果后来发现赵睿龙心狠手辣,不仅涉*黑*涉*毒,还杀*人灭*口,这时候你再想退出,却没办法了?”
赵德平点点头:“是,我这不是给你开脱,接触过那么多案子,无论再凶残的犯人,要变坏都有个过程。而我是直接跳过了这个过程,不得不成为他的帮凶。”
这种废话,审讯人员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无非是自己有苦衷,自己被威胁,所有罪大恶极的罪犯好似都因为身不由己。
他敷衍地点点头,又问:“那你有杀过人吗?”
“我没有沾过血,我这个级别的人可能还入不了他们的眼。”赵德平苦笑一声,随即,脸色又沉下来,低声说:“对了,我知道一个事情,这个事情,恐怕除了我,连彭昌廉都不清楚。”
监控室里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赵睿龙手底下有一批私军,是专门帮他干脏事的。那群人可不是许中山之流,说丢弃就可以丢弃的棋子,是他真正的心腹!一群五六岁就从孤儿院挑出来、从小被他养大、三观都扭曲的孩子。”
在审讯人员惊讶的目光中,赵德平眯起了眼睛:“有一个人,我记得很清楚,他手臂上有道很长的刀疤,从掌心到手肘的位置,是那个人杀了那孩子,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还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