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阿夺放走了几个人,看阿青犹自出神盯着那些人消失的地方,扯了扯他的衣袖说:「奴隶在脸上留了黥印到哪里也走不脱,若是生的好,主人家就免了在脸上的,刺在手腕上。奴隶在北晋自古就有,什么稀奇事嘛,达官贵人,商贾富户谁家里不是成群的。」

阿夺一边儿说一边往里走,阿青紧走几步追上去问:「他们的手脚是怎么回事?」

「奴隶只能跪着,日久天长就不会走路,只能爬了。」

「只能跪着吗?那……那要他们做什么?」阿青心下不解,若是好好的下人还可以做些粗使活计,可是只能跪、爬,又能做什么?

「做什么?人能做的人不能做的,你想用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人把奴隶当纸鸢放飞,高高的抛起重重的摔下,还有的当成猫儿、狗儿养着,又或者洗干净了把肉切切吃了,只要主人家高兴怎样都行。」阿夺边走边说。

阿青愣在当场,嘴巴张着。阿夺听见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他一眼,看他满脸错愕,浑不能相信的表情,回身走过来轻推了他一下说:「傻阿青,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居然是个软心肠的烂好人。你也不用在那里瞎叹息,北晋的云拓一登基就废了奴制,算算也有十年了,你没看见那几个年纪轻些的都学会走路了嘛。不过,他们带着黥印放出去也找不到好的营生做,多半还都是留在主人家存活。」说到这儿,看阿青脸色还没缓和,就安慰他说:「等攻下北晋,你再颁布严令,改善制度,你放心,慢慢会好的。」

阿青半晌点点头说:「如此说来,这个云拓倒是个好皇帝。」

「哼。」阿夺冷哼一声,阿青看他眼神瞬间寒了下来,不知何故,阿夺抿了半天嘴,横了阿青一眼说:「云拓的生身母亲是宫中的奴隶,他虽是北晋二皇子也改变不了他母亲的命运,一次趁……趁……先皇离宫的时候,皇后娘娘为了一点儿小事把他母亲杖毙了,尸身拖出去喂狗了。他自小就没人理睬,受尽了委屈,所以一夺了帝位就颁令废了奴制。你以为他真是可怜奴隶吗?哼,不过是为了抹清自己低贱的出身而已。」

「咦?你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阿青看他侃侃而谈,好像知之甚详的样子。

「哦?我……我在北晋军营里待了两年嘛,听他们说的。军营里有好多替自家主子从军的奴隶。」

阿夺解释了一下忙说,「你不是要找那几个谋士商量攻打汴都的事情嘛,还不快些。」阿青忙跟上一起进了内院。阿青到底还是不放心,亲自嘱咐了府里管事的问了有多少这样的奴隶,让好生对待,每日给足了吃食才算。

众人落座,商量了半天,计谋慢慢的成形,虽谈不上完美无缺但是针对汴都守将樊虎应该有效。谋士萧伯沉思说:「这计划倒是可行,不过……」

阿青忙问:「萧先生有何顾虑,请尽管说。」

「咱们设计攻敌,只怕西齐增援,如果西齐出兵,樊虎必会出城全力一击,到时候恐怕我军会腹背受敌。」

一个谋士点头说:「这次汴都如果失守,北晋必亡,那云拓必会派使臣去向西齐求助,只不过咱们大军连战皆胜,西齐不一定会自找灭亡。」众人俱都认为虽是如此却不得不防,必须派兵防守后方。

聊了半日,校尉奉上茶点,小龅牙的谋士刘宇间歇中忽然说了句:「明日初八,西齐靳刘两家联姻一事坊间流传甚广啊。」

「我昨日里也听闻了。」一个谋士说,「听说西齐皇帝允了皇后回娘家观礼。这个可从未听说啊,呵呵。」

「哎,谁不知西齐皇帝对这个皇后宠爱至深,漫说回娘家观礼,就是把皇宫扮成喜堂恐怕也肯吧,呵呵。」一个谋士说。

众人议论起此事来,阿青起身招呼阿夺到身边小声说:「明日里海棠要就成亲了?那陈哥哥那边岂不是不成了吗?」

阿夺觑着他脸色说:「你脸上倒是挺欢喜的,怎么,不把他捉回来你就这般高兴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师傅和陈哥哥是为了这个去的,眼下他都要成亲了,若是成亲的时候把人带回来,不……不太好吧。」阿青看着阿夺嘟着嘴,犹犹豫豫地小声说。

「你担心些什么,哼,你放心,他成不了亲的。」阿夺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说。

「此话怎讲?」阿青问。

阿夺轻笑说:「那狗尾巴花儿要是想成亲,恐怕得从一只花喜鹊的尸体上踩过去。」

眼看着大日头还在天上高高的挂着,一点儿西移的迹象也没有,陈查在客房里没口子的乱骂太阳:「这个鸡蛋黄子,平日里不错眼它就犯懒跑了,怎得今日定在天上不动了。」急得团团转,只想等到深夜里好窜进靳府。

小江眼睛盯着陈查跟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半晌扑倒在桌上捂着脑袋说:「不行了,查查,好晕啊,头晕了,你别转了。」

陈查在窗边站住,自言自语地说:「瞎等也不是办法,烂醉了几日没出门,不如先去探探风声也好。」对小江说:「小江,除了隔壁的茶肆和左右两间饭庄,你哪里也别去,万一有事我可找不到你。」

小江答应着,陈查急匆匆的走了。

从客栈出来拐出两条街去,陈查有些懵了,大街两边围着黄色的纱幔,纱幔前面隔几十步就有一个持枪的兵站着,零星几个行人都溜着墙边儿走。陈查在小胡同里翻上屋顶抻头看,纱幔一直绵延到前方,有些人前头赶着水车泼水,后头就有人拿着新帚在净扫街道。这是做什么?陈查跳下来,正好小胡同里拐进来一个老人,陈查忙扯了问:「请问老丈,这是在做什么啊?怎得不能行路了?」

老人笑笑说:「可以行路,这是在净街,迎接皇后娘娘的。」

陈查一听明白了:「皇后娘娘是来靳府观礼的吧。」

老人笑说:「是啊,皇后娘娘午后就到,所以现在净街。」

陈查一听,坏了,这些兵要是一直在大街上站到明天,自己可怎么把海棠带出来啊。「那……那也不用这么多兵把守啊。」

老人说:「哦,无妨,我刚才问过了,等娘娘到了靳府,这些兵就撤了。」陈查这才放下心,顺墙边儿找了个角落远远的守着。

日头偏西的时候,只听笙鸣鼓乐隐隐传来,街旁的小胡同里都挤满了人群,远远的翘首观看。不多时,缓缓而来的是龙旌凤霎,华盖宝幢,缨络飘动,珠宝叮当,纱幔内影影绰绰,俱是宫娥、内侍,皇后的凤辇在当中,行动间异香扑鼻,闻者如醉。仪仗走过了,后头专人把黄色的纱幔收卷了起来,行人陆续通行。陈查一路跟在后头到了靳府街外,皇后娘娘什么样子也没看到,靳府都是谁出来迎接也看不分明。陈查只是担心靳海棠身上还没好,若是这一晚上跪来跪去的可怎么受得了。

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繁文缛节也是不能免得,自皇后进了府各人见礼,传了晚膳,忙活到天色渐黑,靳夫人和皇后又说了半天话,靳贤这才有机会单独见皇后。隔了水晶珠帘,靳贤在蒲团上叩首,口称娘娘千岁。那厢的皇后忙说:「父亲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赐座。」

靳贤落了座,皇后屏退了一些内侍只留下自己的几个心腹宫娥伺候,靳贤便把几日前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个孽障如今只会在床上装乔,拿他无法,让他试试喜服,他就喊浑身疼动不得。我有心想把大婚之日推后,可是他这一闹,满城风雨,谁人也不是聋子,我又怎么去开口,唉,连累的你……连累皇后娘娘也为那个孽障费心,我说皇后娘娘要亲自来观礼,他连眼皮儿都不抬一抬,要不是怕他明日里动不了,家法再赏他一顿。」

皇后也叹口气说:「说什么费心呢,本宫与海棠是一母同胞,他年纪又小,又是家里的独子,实在是娇纵惯了。几日前本宫托皇上借话问了问兵部尚书刘大人,他还好,装作不知道。也罢,只要海棠肯成亲,他愿意养娈童就随了他。」

「哼,哼。」靳贤狠狠地顿足道:「娈童?唉!他竟是……他……怕是他被别人……」

靳贤想想那个又黑又壮的蛮子就有气。自那日陈查上门闹事后,靳贤仔细拷问了靳海棠的几个贴身小厮,才知道,靳海棠居然被他……我一个宝贝疙瘩的老生子儿,竟让那个粗野的人当作女人使。想到这儿,靳贤的手气得开始哆嗦。

皇后一听也明白了几分,说:「事到如今,只看着他快快成亲才是。」思忖了半晌又说,「海棠如此顽劣,也不是无因。父亲大人可还记的当年那个道士所言吗?」

靳贤一听摇头说:「事隔多年了,记它做甚。」

皇后低语道:「本宫倒还记的。那日海棠刚满月不久,那个求见的道士倒像个世外高人的样子。看了本宫与众位妹妹的面相,指着本宫说,『此女福泽深厚,西方彩凤落东屏』,正应了日后本宫入主西齐东宫。我记得他端详了海棠后说了一句话,『他若是个男子,日后贵不可言,凤鸣宇内,荣宠一生』。母亲还说,『凤鸣宇内?』海棠是个男孩儿,怎么『凤』鸣啊?父亲大人当时就把那道士撵了出去。」

靳贤听了不由得又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那个道士当真胡言乱语,贵不可言?一个男孩子不能做皇后,难道海棠还能做皇帝?哼。靳贤皱着眉头说:「江湖术士,哄人钱财的,不足为信。」

父女二人闲叙了一时,皇后想见见幼弟。靳贤叠声唤人说,把那孽障给我拖起来,皇后拦着说自行过去看他,虽然靳贤口称与礼不和,不过拗不过皇后,皇后带着宫娥去往靳海棠的内院。

靳海棠倚着合欢抱枕歪在暖炕上,炕上横摆着一个描金床几,床几上放着一张图是白描的垂丝海棠。当日靳海棠打定主意给陈查绣身,选了一幅图样,正好前后半身拼成一幅整的,要不然那个绣身的老头也不会问靳海棠「您想先弄前面还是先弄后面?」,可这前半幅绣完了,这后半幅竟没有机会了。

环儿在外间打开翡翠鹤嘴上的九层玲珑球,添了几块龙涎香,那香气袅袅娜娜的飘出来,抻头看看炕上的靳海棠,冲满儿努努嘴。满儿沏了杯热茶进来,放在床几上,看他只穿着月白色的家常中衣,肩上披着件烟灰色半旧袍子,呆呆的望着那画儿出神,便从炕边儿抽了床杏色夹被给他搭在身上,小声问:「公子,您真得不到前头去吗?皇后娘娘今夜里在府里过夜呢,娘娘素来疼爱您,您若是不去见个礼,老爷那儿怕是说不过去吧?」

靳海棠不语只伸手搁在床几上用手摸那画儿的纸边。满儿半坐在炕沿上轻轻地给他捶腿小声嘀咕说:「那画儿都摸得起了毛边儿了。明日就要成亲了,您在屋里头看,他在屋外头看,有什么用啊。」

靳海棠猛地撑起身子,牵动的身上疼痛,瞅着满儿看,满儿伸伸舌头作哀苦状说:「我几日前出门采买东西,看到他在角门外头蹲着,见了我立扯着我问您身上好了没有,疼不疼。」靳海棠话哽在嗓子眼儿里头,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满儿轻声说:「一身的土,胡子拉碴的,满眼血丝,才几日的功夫,瘦了好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