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回到府中,小憩片刻后用过午膳,下午看了会兵法,一切照旧。
他在京城中无法练兵,无需巡营巡防,不用处理琐碎军务和朔北三州的一些政务,更不能轻易插手京城之事——那是越权逾举,容易被其他官员攻讦他手伸得太长。
就这么在将军府里待着,时间一长有些无聊。
地方上的小官小吏,每日忙于各种国计民生或琐碎小事,脚不沾地。
京城的王公贵人,胸无大志的无事可做,成日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志存高远的野心勃勃,整日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要么在脂粉堆里寻欢作乐,要么在酒桌上明争暗斗——还是在脂粉堆里。
难怪无论朝代更替,世事变迁,花街柳巷永远灯火通明,锦绣花繁。
逐月喜好丹青,绘画用的赭石朱砂等物,在朔方是稀罕物,贵还难买,不似京城,一两银子能买上好大一块。
况且她在朔方,要忙着对付各种刺客细作,没多少时间提笔。
如今到了京城,正好有了闲暇,趴在石桌上画画,一张纸能画大半日,专心致志得让林策不忍心打扰。
林策在一旁看书,偶尔往她的画作上看几眼,虽然颜色丰富了,仍然看不出她画的何物。
追星在旁边或坐或站,眼神对着他,神游天外,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刺客来袭,他也无聊的紧。
三人在院中安安静静待了半日,夜色降临后用过晚膳,林策便回屋沐浴,打算休息。
泡澡泡到一半,追星轻步走入浴房,半蹲在浴池旁边给他按肩捏颈。
精致薄唇微微上扬,任由对方动作。
沐浴完后回到卧房,追星替他擦拭长发。
林策心安理得享受着侍卫的服侍,二人无人说话,暖黄的琉璃灯盏静静照耀,交叠的双影安静祥和,暧昧旖旎。
忽然一道略为轻细的中性嗓音,颇为意外从房门外传入:“宁越之求见将军。”
林策眉头微皱。宁越之又来做什么?
没有亲卫通报,显然是翻墙潜入主院。进了院,又在房间门口装模作样说着“求见”,这般先小人后君子的行径,矫揉造作令人生厌。
宁越之单膝半跪在卧房门口,恭敬得真如求见上官一般。
一声“进,来”从房内传出,嗓音清亮悦耳,咬字极重的语调又压着熊燃怒火,昭示着林大将军心情不悦。
宁越之推门而入。
林策坐在床沿边,中衣微敞,露出一线令人心旌动荡的净白。
追星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清瘦的肩膀上,眼眸冷厉地盯着宁越之,似如拉满弓弦的利箭,随时就能朝敌人的心□□出。
宁越之同追星冷冷对视一眼,随后将他视而不见,只朝林大将军抱拳行礼。
林策掠视他一眼,示意有屁快放。
“恭王死了。”宁越之无奈叹笑,朝他的林大将军陈述今日恭王府发生的一切。
“这次真的中了一刀,伤及心脉。卑职赶到恭王府时,尸体已经凉透。”
“卑职亲自查验,做不了假。”
恭王的阴谋刚被揭穿,羽林卫正要去王府找他对质,他忽然遇袭身亡。
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林策眉宇微皱:“刺客是何人?”
“恭王府中门客。将军心中一定存有疑问,常庭山别庄行刺一事,刺客多达百人,而后踪迹全无,不知躲在何处。”
林策眸光微暗:“都躲在恭王府上?”
“将军聪慧过人。”宁越之恭维道,“这些人,原本就是恭王豢养的门客,死士。”
“恭王用私铸的军械行刺,原本打算嫁祸将军。不仅未能得逞,反而暴露了私铸军械这一事关紧要的重罪。”
“他担心刺客被卑职捉到,成为威胁他的人证,所以将他们全部召回到自己府中。”
恭王假称深受重伤,闭门养病。
这些刺客藏在王府中,即便羽林卫搜遍恭王私宅,在京城掘地三尺,也探查不到刺客的半点踪迹。
林策好奇:“既是恭王养的狗,为何突然反咬主子一口?”
“据受伤的恭王府管事招供,恭王一直派人盯着铸造作坊,那日我们找到地洞,他当天晚上就得到消息。”
林策毫不奇怪。如此重要的地点被他们寻到,恭王不可能不知晓。
恭王明明有时间摧毁地洞里的铸造器械,却故意将其留下,原是打算用那几封伪造的密信栽赃广湘王。
“恭王自作聪明,算盘打得挺好,”宁越之嘲笑,“后来幡然醒悟,知道这招嫁祸瞒不过将军……”
林策目光如霜风刮过,示意宁越之少说狗屁奉承话。
宁越之忍俊不禁,继续道:“恭王豁然清醒,知道此举行不通……”
“据王府管事说,他打算除掉这些门客,再想办法把事情推到手下人身上,自己装作毫不知情。”
“那几封密信乃卑职伪造,恭王只要能有办法找出印鉴的破绽,仍旧可以脱罪。”
毕竟是周家皇族,没有铁证,不会轻易诛夷三族。
“他怕羽林卫去他府上,那些门客扛不住大狱中的严刑,将一切招供,于是打算除掉他们,来个死无对证。”
“可惜走漏了风声,被那些门客察觉,引得他们勃然大怒。”
本就是拿钱办事的江湖游侠,得知自己要被恭王灭口,一些人气不过,举刀指向了饲主。
“这群人养在恭王府内,去到恭王身边易如反掌。”
“他们和王府守卫大战一场,死伤众多,恭王也被自己养的恶犬所杀。”
“余下那些,已被羽林卫尽数抓住,正在廷尉府中审讯。”宁越之讨巧卖乖,“卑职忙完自己分内之事,特来朝将军禀报。”
案件还在廷尉府中审理,本不该对外透露。宁越之以权谋私太过招摇。
林策收敛几分冷冽,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剩下半句“你可以走了”,昭然写在脸上。
宁越之并未遵照他的想法快速离去,继续强留在房中。
林策略微不满:“还有何事。”
“关于淮王殿下。”宁越之一改阴恻笑容,神色霎时变得郑重,“将军打算如何拒绝淮王?”
“把徐如就是将军一事如实告知于他?”
“不然呢?”周则意竟然对徐如起了心思,简直荒谬。
“你为何没将真相告知于他?”
“将军确定要将真相告知?可有想过后果?”宁越之严肃道,“以卑职对淮王的了解,殿下即便知晓真相……”
他顿了顿,同绮艳双眸对视:“他不会轻言放弃。”
淮王对徐如并非乍见之欢,他动了真心,便一定要求个结果。
林策冷笑:“那又如何?”
周则意还敢学那些膏梁纨袴,对他强取豪夺不成?
“淮王殿下心仪将军麾下一个校尉,此事被公卿和世家们知晓,大家只是一笑了之。”
王公贵族中南风盛行,徐如那般长相,无论谁起了觊觎之心,众人都不以为奇,甚至笑说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倘若被旁人知晓,淮王心慕之人是将军……此事传扬出去,无论对将军还是淮王,都非好事。”
林策是南昭最年轻的一品镇国将军,深得宣武帝厚爱。因其庶民出身,世家豪族统领的镇南军对他早有微词。
淮王被褫夺爵位刚刚才重绶,在外廷毫无根基。
二人都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人,在这皇位争夺的腥风血雨中,若传出点风花雪月,不知会引来些什么飞短流长。
“殿下登基之后,必然册立皇后,纳封嫔妃。”宁越之继续晓之以理,“若再出点什么状况,起居注该如何书写?史册又该如何记载?”
一国之君纳了一个男宠,前朝并非没有先例。
但周则意看中的并非一个校尉,而是手握三十万兵马,功高难书的国之柱石。即便二人根本不可能成,仅一句话,就能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
昏君佞臣一类的骂名,随之滚滚而来。
周则意身为罪臣之子,百姓对其多有成见。再被有心之人故意拿这事做文章,他的声望更会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