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寒这句话,让时惊尘心下颤了一颤。
他看向黎未寒的一双眸几乎忘记眨动,仿佛要从这一刻看到他丢失的几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时惊尘从前只觉得这话夸张肉麻到有些落入俗套,如今才明白过来,这种程度远远算不上夸张。
黎未寒同样看着时惊尘,这人走了些许时日,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叫他心下也有些不忍。
黎未寒收下时惊尘的这些年月里,从没有哪次是像今次一般,两人各自分离,连音信都不曾有。
当真是让人心下不好受。
身下的船就要离开,时惊尘的眸光晃了一晃,手扶着围栏,下一刻用脚踏在了那围栏之上。
黎未寒看懂了他眸中的意思,在时惊尘纵身跃过来时,张开手臂,将人迎入了怀中。
“师尊,我回来了……”
只有一句话,数日来的苦闷与委屈都道尽了。
黎未寒的手落在时惊尘的脑袋上,一时间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人,像这傻狍子一样信他了。
那琵琶女见状,秀眉挑了一挑,忽地明白了什么,只抱着自己的琵琶往船舱中去。
黎未寒未在这画舫上过多停留,很快将时惊尘带到了自己的船上。
这船巨大无比,船舱内被分成了几个房间,南来北往的商贾运货,常用这样阔气的大船。
时惊尘落地站稳后,正要与黎未寒说话,忽地看见有个窈窕的身影从船舱中走来。
“时小仙君回来了。”白念桃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时惊尘望了她一眼,见到黎未寒的喜色忽地褪了几分。
人的直觉是很准的,时惊尘感觉得到白念桃对黎未寒的情谊,远没有看去那么简单。
白念桃看着两人,道:“午间百花还在说你,你可要去看看她,也省得她担忧。”
时惊尘的眼眸微动,只道:“我与师尊还有事要说,烦请白师姐告诉百花师妹,我已然囫囵个儿的回来,叫她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眼人也该知晓了。
白念桃略略愣了一愣,十分体贴地进了船舱。
刚下过雨,这会儿天还凉着。
黎未寒见他衣裳被沾湿,便提醒道:“房间里有衣裳,可要去换一换。”
“不了。”时惊尘道了一句。
好不容易见到眼前人,怎么能再舍得有一时片刻的离开。
黎未寒见状,笑了笑,指尖往时惊尘眉心一落。有灵力从指尖而来,围着时惊尘转了一圈,不消片刻,那衣裳便干了个透彻。
“师尊用自己的灵力……”
“无妨,是你便无妨。”
时惊尘抬眸去看黎未寒,他一直记得第二次见面时,黎未寒用自己的灵力为他取暖。
这个人在冬日里,自己也舍不得用的灵力,却用到了他的身上。
时惊尘忽然很想将黎未寒拥入怀中,于他而言,方才那片刻的相拥都是难得,仿佛是偷来的一般。
也不知下一次如此亲昵,是在何时。
两人相见之时都不曾多言,就好似分开这些时日,心并未走远。
黎未寒将袖中的凤羽发钗取出,替时惊尘簪在发间,又好生看了几眼,才低声道:“你师兄和师姐都很担心你,回来了,就去看看他们。”
“好……”
时惊尘又看了黎未寒许久,才转了身。
还不曾走进床舱,便又听见黎未寒问道:“方才的东西很重要吗?”
时惊尘的步子停了停,回过神道:“不要了。”
人都到眼前了,不必再睹物思人。
黎未寒蓦的唇角微微抬了抬,问他道:“时仙君怎么连自己情郎的东西,都不要了。”
时惊尘的耳朵红了一红,面上却依旧冷静,道了一声“我随口胡言的”,便往船舱中去。
黎未寒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雨后初晴的天,只觉得这风平浪静中,还云涌着些更为浓烈的事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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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被压抑心下的情绪,终归有一天会以更为炽烈的方式表达出来。
船舱内。
楚然看着全胳膊全腿儿回来的人,一时间眼里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喜色。
“你总算是回来了,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总也找不到你?”楚然问了一句。
时惊尘看着明显清瘦了不少的两人,道:“一直躲在岭南,为了躲督护府的人,才隐了自己的行踪,给师兄和师姐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呢,倒是师尊,废了不少的力。那几日风言风语不少,说的很是难听,他为你澄清,很是不容易。”
“澄清,澄清什么?”
灵山道的谣言,到底没飘到合欢宗来。
楚然见时惊尘还不知道,忙道:“就是你和师尊的事呀。那些人总说你与师尊不清不楚的,话里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师尊已然为你澄清了,说你们两个清清白白,从未逾矩。”
楚然说到这句话时,沐雪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再说。
楚然没什么察觉,只接着将黎未寒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时惊尘。
提起这个楚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就连他也将黎未寒与时惊尘误会了。
仔细想想,他二人都是堂堂正正的人,莫说不好男风,便是好男风,又怎么会在师门内下手呢。
时惊尘听罢楚然的话,神情略略滞了一滞。
黎未寒到底是懂他,却又不全然懂他。
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这些他上一世执念已深的字眼儿,今世已然没那么重要了。
时惊尘看着楚然,心下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黎未寒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许是被“清清白白”这几个字刺痛了,时惊尘没能说出话来。楚然再与他说顾澜风之事时,时惊尘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满脑袋都是黎未寒的“清清白白”,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谣言澄清未必是间好事。
这些暧.昧的流言蜚语一断,他便连最后的幻想也没有了。
太上忘情。
这些是黎未寒所追求的吗?
时惊尘坐在一侧的矮榻上,望着袅袅炉烟一时失神。
岭南的夜色很好,入暮后华灯初上,随处可见是好风景。
百花休是个闲不住的人,午后去置办东西,到晚上见到时惊尘,说了会儿话,便又拉着沐雪和楚然去夜市玩了。
时惊尘没什么兴致,在房间里闷了好些时候,才打算趁着夜风去甲板上透透气。
还不曾上去,便听见甲板上有人在说话。
时惊尘躲在帘后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月色下的白念桃和那一抹玄色的身影。
“黎仙尊若当真有意成全时仙君与百花师妹,不如自己先做个表率。”
如此南来北往的随行,白念桃总以为黎未寒会明白些自己的心意,没想到这人到底是个木头。
黎未寒的目光落在水面上,只道:“此事本尊也想过,只是并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百花休曾说,要他找一个人假扮自己的道侣,仔细想来这种事不太好做。
黎未寒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从不愿损害他人名声。
这假道侣的事,看似能为自己免除不少麻烦,实则后患无穷。且不说两个门派之间利益往来,日后便是为了维系这个假道侣的名头,也得耗费不少精力。
他这样一个人,与人结道侣,只会牵连无辜罢了。
更何况这浓情作不得假,是真道侣还是假道侣,明白人一眼可知。
白念桃不曾明白黎未寒话里的意思,只走上前,与他并肩,问他道:“黎仙尊,看我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