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人体改造产生神明的技术失败率极高,阿尔忒弥斯是唯一存活的实验体。来自预知教的技术已被禁止,再也不会有新的成功实验品诞生,阿尔忒弥斯是仅存的人造神明。
他独一无二,他举世无双。
在巨大的诱惑与欲望的满足面前,没有狂热的信徒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太恶心了。聂言心想。
对阿尔忒弥斯保有利用与占据的龌龊想法,比别人向阿尔忒弥斯投来的好感更让聂言难以接受。
他把手搭在阿尔忒弥斯背上,顺着蝶骨之间线条往下轻柔地抚摸。不用转头看,他都能知道阿尔忒弥斯现在一定很不高兴,一定咬着唇,在浅色的地方刻出一道红痕。
沉默像一颗幽深无神的巨大眼睛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向在场所有人施压窒息的压力。最后,是薛迎打破了无人发言的局面:“今天你们先暂时待在我家里吧,这里足够安全与隐蔽。等明天回研究院再商讨斟酌一下......嗯,聂言。”她朝阿尔忒弥斯抬了抬下巴,“给小朋友做点吃的,都快坐不住了。哦对了,刚做完手术别给他吃太油腻的东西。”
聂言扶正快要躺倒在他身上的阿尔忒弥斯:“想吃什么?”
“随便。”看起来心情就很不好的阿尔忒弥斯鼓着脸,说。
别人的随便可能是真的“什么都好”,但阿尔忒弥斯绝对不能这样去糊弄,更何况现在他心情差到要命。
正确的对待方法应该是给他做点他最喜欢的,好吃得足以让小猫高兴起来的食物。已经能熟练从阿尔忒弥斯说的话解读他真实想法的聂言站起身,询问薛迎的意见,在得到“现在不想吃肉类”的答案后,转身下了楼。他离开的背影像海面上起伏的帆船。
*
等在楼梯完全看不到聂言后,薛迎放松身体,背靠沙发。过了会,她从烟盒中抽出另一支香烟,却怎么都点不着火。她皱着眉又打了几次失败的火,被她咬在嘴边的烟却直接化成微粒,消失不见。
薛迎抬头,看到阿尔忒弥斯正冷冷地盯着她。像猫科动物狩猎前的防备,刚刚的安静和乖巧仿佛从未存在。
无形的压力化为箭矢,密集得仿佛组成围墙,在薛迎周围游曳。冰凉的箭头似有似无地触碰薛迎的表面,无声地警告。
薛迎并没有慌张,她本来就知道这位人造神明的脾气,“你在他面前那么乖,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看来他把你养得不错啊,你比我上次见你时样子更好了点。”她表面轻松地说,其实不敢将视线从阿尔忒弥斯身上挪开一丝半点。她不敢掉以轻心,从她得到的所有关于阿尔忒弥斯的资料,她不可能不知道人造神明的威力。
阿尔忒弥斯手指不可察觉地一动,瞬间,以他与薛迎为中心的一小块区域被无形的空气墙包围,任何流体与声音都不能传入传出这片区域。
“你没对我们说实话。”他盯着薛迎,没有一点铺垫地说。
薛迎挑眉,听见阿尔忒弥斯继续用上一句那样平白得没有感情的语气说:“他们不是想把我带走。他们想杀了我。”
“如果他们想把我带走,为什么要放置杀伤性强的炸药引起轰动,而不是找空子?你知道,要不是昨天的爆炸,聂言和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入境,已经知道我在哪。他们想带走我,只要趁聂言不注意就行了。”
薛迎换了根烟,点着后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听阿尔忒弥斯继续说:“如果炸药放在我的舱室,而我没反应,我就会死。他们想带走我,一定不愿意承担把我失手致死的后果。”
比起科研院竭尽全力都要得到的执着,狂热的预知教信徒更多了一份疯狂。假若冒着重重风险都无法占有,他们就会选择毁灭。哪怕亲手将至宝摔碎、焚烧,他们都不愿意看见阿尔忒弥斯沦入他人之手。
阿尔忒弥斯适时地停下,没说最后的结论,转而用银月般透彻的眼睛看着薛迎,似是施压,又像等待。
薛迎指间的香烟像明亮的橙黄色钻戒。她呼出烟雾,在烟雾萦绕后开了口:“没错,所以你要回研究院。”
她知道以阿尔忒弥斯的智商,准确得出正确答案只是需要多少秒的问题,所以也没继续隐瞒他,而是直接摊牌。
阿尔忒弥斯眼瞳里漾起几丝波动。他眨眨眼,把那点水波盖过去,“聂言他也会知道。”
“他知道了也没办法。你知道你的阑尾炎怎么搞的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少年没开口接话。
“是你过度使用能力。”薛迎平静地说,与对面的人对视。
薛迎没说的残片,两个人都知道。只要阿尔忒弥斯还在外面,预知教残党对他的迫害就不会停止。聂言可以时时刻刻守护在他身边,薛迎也能给予援助,阿尔忒弥斯自己强盛无人可敌。
但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以往只是千方百计想偷走珍宝的硕鼠摇身一变,变成疯狂狂热的侩子手。鬣狗躲在暗处计谋加害,站在明面的神明对暗角的计谋无法知晓,只能终日防备。一直提心吊胆,不停歇地利用精神力都会让阿尔忒弥斯透支,对他的身心健康生命安全造成巨大的伤害。更何况,以凡人肉身,没人能够保证百密无疏。他们要防备预知教千千万万次,而预知教只需要得手一次。
“而且,如果你在研究院外出事,那......”薛迎停下,向前伸手,将长长的一管烟灰弹进烟灰缸。她的停顿像深海一样,危险又神秘。
“会怎么样?”
“如果你在外面出事了,经手你的人就要被问责,轻则降职开除,重则……可能要坐牢吧。”
阿尔忒弥斯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像覆盖冰雪的雪峰,侧影处是积累长年严寒的低谷。薛迎真正卸下满不在乎的神色,从沙发上直起身。她接手阿尔忒弥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坏脾气,现在就生怕他把这里像拆欧洲分部那样拆成废墟。
可是预料中的地动山摇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箭矢的退去,空气墙的撤销,空调输送的微风与楼下微弱的响声像河道被疏通,一涌而入,将方才隔离出的一块透明圈充盈得满满当当。薛迎有些不得解地将视线投向阿尔忒弥斯,却看见少年背过身,只给她显露大片流淌的银辉与书脊一样纤瘦的背,高飞的蝶骨。
遥控器飞到阿尔忒弥斯手上。他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播放着狗血爱情剧的频道。
在悠扬的背景乐曲,呢喃般的对话底下是阿尔忒弥斯轻声的回答:“好吧,我和你回去。”
*
聂言端着两个银盘上楼,还没走进客厅,就从眼前的情景察觉出不对劲。
阿尔忒弥斯背对薛迎,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观看电视里放松的节目,手上的三十六面魔方也还原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小朋友脸上不像是在享受节目,抿着唇,精致的眉眼耷拉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至于薛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目光时不时落在少年身上。
什么情况?
他放慢步子,在两人身上观察。可瞧来瞧去,只能感到他们两个刚才发生了点什么,聂言并不能从客厅里坐着的两人动作神色上推断出准确的经过。
大概是薛迎把阿尔忒弥斯惹不高兴了等着他来哄吧。
“阿尔。”他把手上的东西平稳放在餐桌上,出声道。
阿尔忒弥斯从沙发上滑下来,来到餐桌边,自己拉开椅子坐下。薛迎紧跟其后,坐在阿尔忒弥斯对面。
住在薛迎家里,昨天还麻烦薛迎在大半夜做手术,但凡是懂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不会光顾着自己吃饭。
薛迎接过自己那份,盘中盛装着雪白蓬松如泡沫般的奶油土豆泥,动物奶油柔顺浓郁的甜味随着蒸腾热气扩散。这很合她的口味。
而正正摆在阿尔忒弥斯的是满满一堆边缘焦黄、中间金灿灿的圆饼,热气腾腾,暖烘烘的,从夹缝中溢出滚烫的肉汁,逸散纯美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