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扬手把吧台上的玻璃杯摔到他脚边,许久没被人摸到的逆鳞此刻哪一处都血淋淋,我没有理智了。
在柏潜那体会到的不甘,憎恨这不值得的许多年。嫉妒,难堪,一一如火山爆发焚烧在连酌恐惧的面孔下,我一拳送下去,拳眼离他的脸只剩一毫米,骨节处在墙面擦出血色。
我发狂地咆哮,甚至能闻到喉腔里弥漫的血腥味儿,“我和他的误会够多了,我浪费半辈子了!不需要你在这添柴加薪,你为什么要逼我?!”
连酌吓得肩膀都在抖,却仍要流着眼泪挑衅地对我一笑:“你别……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高尚!恻隐之心?”
“哈哈哈……”他张狂地冷笑着,凌厉的五官在这样丑陋的表情下也显得充满攻击性,“你只是因为我下午演了柏潜演过的角色,看到我站在风雪里,想到了他。你只是对他于心不忍、而已。”连酌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眼底的不屑与不忿朝我迅速迸裂开。
我身形一虚,脚跟往后了一步。连酌抓紧机会退到门板上,眼泪越掉越凶,嘴上却愈加硬气:“让我猜猜,《青桐深》杀青十年多了,这十年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柏潜没拿奖的愧疚里吧。”
“真好笑啊,你逼着一个完全没有演艺经验的新人去达到你的要求,你把他逼得那么狠,甚至不惜不顾你心底疯长的情愫,他终于成功的变成了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可结果却是,所有的殊荣都被你囊括其中。”
“树竟容,桂冠压身,你有没哪一刻愧疚地要死去?站在无人可企及的高度,看到身后寂寥无人的时候,你噩梦缠身的时候,有没想过早知主流对邵飞一角不认可,就放任他混过这39天,和他公费真谈一次恋爱?”
我放连酌离开,捂着肚子躺在沙发上时他说的每一句话,包括语气和神态,都在我的脑海翻滚不去。
我想起2021年那个杀青夜,第二年的金像奖典礼、金马奖盛典、金鸡奖之夜……
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疼,只感觉全身没有哪里不疼。
连酌有一点说错了。不是所有的主流都对邵飞一角不认可,而是当年剧组太让柏潜寒心,失望之余根本不想再和这部电影有联系,恨不能把关于这场电影的一切记忆都抹杀。
然而现实,比连酌每一句戳心窝的话更以百倍千倍增长。
我看着连酌嚣张跋扈的一张脸,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柏潜当年青涩而乖觉的少年感。明明连酌气焰之大,和奶气又爱娇的柏潜,天差地别。
可这份天差地别,又无端让我心痛难忍。我确实会去幻想,不切实际地想象,忘记现实里所有的阻碍,思考如果柏潜杀青那晚,他给我开了门,我们会怎么样。
“如果”这个词太诱惑了。一旦用如果开头,我才深知自己到底有多不甘。
如果柏潜那晚开了门,如果我表了白,如果柏潜拒绝,如果我使尽浑身解术追求他,如果他没结婚……
我们到底会有多不一样?我们有数以万计的可能。
我抱着头在沙发上滚作一团,跳动的神经失控地绞作一团。
柏潜……柏潜……
我的心底只有这个名字。他折磨我,而更可怕的是,再遇见了,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被他折磨。
也许上帝终于肯怜悯我,让远在万里之外的柏潜,听到了我心碎的呼唤。
手机铃声震响,我偏头看到屏幕上的名字。那是我早上被他挂断电话,还卑微地存进通讯录的名字。
我迅速龟缩起腿,占据沙发的边缘,抹了去脸上的阴霾,伸手点开外放。柏潜温温和和的声音从听筒里跑出来
“怎么样,指点完了吗?”
我装听不懂:“什么?”
“指导后辈指导完了吗?”柏潜慢吞吞地回复我,每个字的着音却恰到好处,“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我代你训过的那个新人吧?怎么,真打算捧他?”
如果……
他可真是会敲我命门。
“没有。”我一口否认,连忙甩锅,“是云拂想捧他。”
我以为我们在这件事情上还要闲聊许久,然而柏潜只是淡淡地结束了话题:“嗯。”
沉默见缝插针横亘在我们之中。我其实能想很多话题继续和柏潜热聊起来,之所有没有这样,是因为我搞不懂柏潜又回这个电话来的意思。
“开视频,方便吗?树老师。”柏潜突然说,尾音还有点忍俊不禁:“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
习惯啊。
真可怕。
短短一面,他就又强势的占据我的心房了。他随便几个字,就随便能撩动我多少年没有响过的心弦。
但现在哪里是纠结称呼的时候?问题是开什么视频啊开?刚聊完连酌说这话不敏感吗?难道他还会像剧本里面写的那样,妻子担心丈夫出差搞外遇,晚上来个突然袭击,要开视频检查酒店的每个角落都没人才放心?
我脸颊的热度不自然地攀登,虽然震撼,却不得不承认,我不排斥。反而如果柏潜真的这样做,我会很开心。
但是柏潜下一句话就把我的痴汉笑掐掉了,他摇着手机说,“树老师,不方便吗?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其实我是还好,就是柏庭在我这儿。她刚退烧,听说我见到你了,开心得不得了,特别想和你视频连线聊一下。”柏潜说着还笑了出来:“你是她最喜欢的巨星,我演的电影她都没看几部,你的角色她可是如数家珍。”
这个开头如此熟悉,我马上就联想到了当年柏潜说柏恒是我粉丝。
多少年过去了,柏潜搭话的技巧还是没变,那么烂。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换位思考,任谁也没办法拒绝还心动的旧爱要视频的请求。
我们重新加回了微信。柏潜新微信昵称就是最原始的乱码,我好奇地点开了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绝不是他屏蔽了朋友圈,而是确实没有发过一条。像他如今长草的微博一样。
柏潜的视频很快就打过来了,我屏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一身家居服的柏潜就坐在床边对我微笑。
这人的毛病这么多年都不改吗,还老勾引人,真是。
我愣愣地把脸怼进屏幕里,然后在几秒中真切地感受到现实与幻想的差距。柏潜没要求让我开着摄像头走一圈,而是向我介绍起了他那边的情况。他说柏庭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妈妈郑鸢住在北京,学籍也在北京,因而为了方便女儿,他专门在北京置了一处房产。柏庭想和爸爸住,柏潜就留守北京。
“风景苑的安保虽然不及紫荆庭,但好在住户认证方面抓得比较严。主要也是现在已经没有记者会来蹲我了。”柏潜指着门锁说,“住进来的时候我就换了指纹锁,这边的直升电梯只供住户使用,没有落户手续都进不来。”
我的重点没抓住故居紫荆庭不放,有些偏移。探究欲超标,以致于我来不及顾及社交边界感就脱口而出:“为什么现在记者不蹲你了。”
我以为柏潜会犹豫,会避讳,但他没有。他把手机支稳,倚在门框上说:“早些年归功星和保护艺人的隐私手段强,后来奖拿多了,公众都想挖出点我私下的料。市场供求就这样,越红,越拿他们没办法,护得再周全也有疏漏。去年年底在保姆车上查到了一个新型微孔摄像头,我前妻思量之下拍板搞了个大动作,直接发函把媒体圈都捅了一遍,一个没差。自那之后,我就算是公认退圈了,当然不会再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