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看了眼缩成一团的小崽子,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放柔了声音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哥……老板!”连酌仰头觑着我的脸色,临时改了口,但又不死心,“可以叫哥……哥嘛?”
“我是家中独子,不会认一个没用的弟弟。”话至一半,连酌脸色惨白,身子甚至在发颤,我又回了个弯,“但如果你今天能乖乖去试一下戏,不管结果成不成,我都允许你以后叫我哥哥。”
连酌眼眸深处沉郁的底色霎时现了光,晶莹的泪珠滚落,笑着问我:“真的吗?”
我想了想,应道:“不能当着柏潜的面叫。”
我带连酌从电梯下来,云拂已经备好了车。
连酌黏黏糊糊要跟我挤后座,去影视城的路上他在车里安静地可怕,连呼吸都不敢过重,眼见导航向目的地靠近,云拂在前座朝我摇了摇头。
电影选角演员是要投到大荧屏的,任何一点瑕疵都会放大。所以此次试镜,《大帅你来》那边特别强调了不只是要试戏感,还要看连酌的定妆是否符合人物形象。
虽然今天上午是单独试他一个,但在酒店已经耽搁了一会儿,这下不抓紧时间上妆做准备,怕是要来不及。可是车已经停下了,连酌还是没有下车的意思。
云拂用眼神催促我,我气不过,伸手拧了一下连酌的肩,“怎么答应我的,嗯?”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这时深深地看着我,像在和我经历什么不堪忍受的别离,他说:“我没有忘。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不是非要和柏潜较劲,他对我来说一直都是离我很远的人,我只是希望你看向我的眼神,可以实一点,不要总是透过我,回想在我这个年龄时的柏潜。”
我回视这个眼尾下垂,看起来有些乖的少年,心里有个声音断断续续的响,却听不分明。
而眼前的人一张小嘴还不停地惹人头疼:“我起初真的是这样想的,那时候对你和对柏潜的心态一样,都很不服气。我想啊,这世界上喜欢我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唯独树竟容要这么对我呢,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凭什么终日都要在他人的影子下苟延残喘?我不服气,我不甘心,带着批判的心理去审视柏潜,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传奇人物。”
我的意识随着连酌的话飘得好远好远,没有支点,没有方向,只是耳边还模模糊糊地晃着一些话。
“我看过了他所有参演的电影,深夜不得而眠时都是这个人眉目低沉的模样,他是容器,又像是一栋房子,装满了人生百态,好似人间的好处坏处,都被他一一吃透了。”
眼瞳中的异色流转,恍若我经历的一切都汇成了一个个慢镜头,相得益彰的配乐在我心间激荡。
“我不再把他当作一个假想敌,而是与有荣焉得奉他为行业标杆。”
“可能没有谁不为这样的人着迷吧,特别是像哥哥这样追求故事性的艺术家。我终于说服自己不在你身边停留了,树竟容。”
“我想告诉你,我觉得自己演不好盛莫山不是承认自己演技差,只是认为我心里的盛莫山,应该是柏潜。”
连酌什么时候下车的我不知道,等我从他最后一句话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不在我身侧了。
人人心里都有一个盛莫山,奇的是一个试镜盛莫山的演员,说他觉得盛莫山应该是一个连剧本都没看就无缘这一角的人。
我和云拂坐在车上等至了中午,影视城仍没有一点消息透露出来。
临近下午三点,距离连酌下车已经快六个小时了,云拂对拿下这一角已经不抱希望,只盼着剧组能把她心肝儿放出来吃个饭。
云拂不知道第几遍和我哭诉连酌从昨晚到现在滴米未进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为了摆脱云拂恼人的 嗦,我看也没看是谁就接了电话。
电话里响起一个清晰的女声,与第一次见面时的口气一样,但这时的逆水衡之显然是开怀很多。
她说:“感谢树竟容老师独具慧眼,让我看到了盛莫山从书里走出来。我能有个不情之请吗,作为投资人您能特批一下允许我编外跟组吗?我保证不干预剧组安排,我只是想和盛莫山多呆一会儿。我因他受的委屈太多,虽是应得的,真的也很想他,拜托了。”
第84章 -今朝有人。
乍然接收到这种算得上意外之喜的消息,我最怕高兴一场的结果是连酌真的坐实了带资进组。担心逆水衡之对他的褒奖都是因资本而托大。
我不敢表现出高兴,也没擅自答应她什么,只问连酌人在哪,以及能否提供一下现场试镜的视频。
也许我的反应在逆水衡之意料之外,她懵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碰碰找到人问连酌的所在,最后告诉我连酌在休息室卸妆,又说剧组订了盒饭要不要进来等,顺便问导演要试镜视频。
我应了好,挂了电话后和云拂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默契地下车,步履疾疾,一言不发。
推开休息室时打眼就看到连酌一脸虚脱地靠在化妆椅上补眠,我听到云拂在一侧心疼地倒抽气。
我拉云拂坐到沙发上等,没一会儿剧组的人给我们拿了三盒盒饭过来,编导组是和逆水衡之一起来的,附带了一锅打包好的鲫鱼汤。
相互寒暄完霎时有些冷场,云拂见状想叫醒连酌,制作组都来了,准男一号在旁边睡觉招呼都不打一个怎么行。但云拂刚行一步,导演就怜惜道:“让孩子睡会儿吧,我们也不久坐,等会儿还有工作。”
闻言我便懂了这是有话要私下交待。果然他们三个刚坐下,编剧就让化妆师弄好出去了。
最先开口的是导演,他给了我一个存储盘,说:“从进门开始就在录了。”
《大帅你来》换到这一批的制作班底我不太熟悉,但记得云拂整理的资料上有标注现在这位导演,鲁长佟。法籍华人,在戛纳电影节小有名气,片好但不够硬,陪跑多年。
我手心捏住存储盘,略微颔首:“今后还要麻烦鲁导多费心了。”
“树总客气了。”鲁长佟回了我一个礼,之后就直奔主题了,“我们过来是想厚着脸皮来跟您确定一下投入资金的,目前这个项目前期耽搁的时间太长了,经费已经有些吃紧了,想说您……”
鲁长佟年纪虽比我大,但论资历他可真没我高,且不说我入行二十多年了,单是我身后这些电影奖项,就担得起他一句“您”。况且这次合作我还不是他镜头里被摆弄的演员,我是他的衣食父母。
“八千万只多不少,这是我承诺过的,各位可以静候一下后面我司送来的合同。”我的手指摩搓着手里的物件,在他们三人神色各异时面不改色补充道:“作为投资方,我总要再观望一下项目的收益,你们说是吧。”
“是是是,那就不打扰树总了。”
他们面露喜色结队出去时,逆水衡之还殷切看着我,我想起她那句“编外跟组”的请求,转头瞥了眼累垮了的连酌,还是不打算那么快回应她。
云拂叫司机把车上的笔电拿进来,我和云拂就一边吃着盒饭,一边回顾连酌试镜的情况。
连酌下车到见面,和我们分开了六个多小时,视频时长却只有一小时零四分。
显然云拂和我注意到了同一个点,她伸筷子点了下连酌的方向,“应该其他时间都在试妆吧,我们进来的时候连酌脸上都还没卸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