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化。”
夏云扬问:“你怎么确定是他干的?”
“因为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几次来找我老婆帮忙,我老婆都没给他一分钱,还把他骂跑了。临走的时候,他说过,他会让我老婆后悔的。”余勇颤抖着,“然后第二天,我女儿就出事了。”
夏云扬说:“你说的这些,仅能代表你的个人猜测。”
“不是猜测!!!”余勇怒而站起,手铐“当啷”声响,几点唾液飞奔出来,“我去了他家!我拿着刀去了他家!可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看到刀就把我摁下了!我是个废物!!他踩着我的头跟我说我女儿毁容了,我愤怒啊,我痛苦啊,可我还是打不过他!!警察同志,你告诉我,我们一家对外说的都是我女儿摔伤了,他要不是凶手,他怎么知道我女儿被划了一刀?!他怎么知道我女儿毁容了?!他连我妈在跳广场舞都知道!他说那歌声真的好大,他连跑都省事了,根本就没有人听见!那附近也没有监控,我报警有什么用?他会承认吗?他不会!他连孩子都不放过,他就是个畜生,他该死!!!你为什么要抓着我们不放?他对我们施暴的时候有谁帮过我们吗?你帮过吗?你们帮过吗?都没有!我杀了他,你们一个两个全蹦出来了,为什么?这世道是不是就欺负善良的人?!我们只是想要好好活着,到底又犯了什么错!!!”
吼完最后一句,余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深藏了许久的痛苦终于得到了宣泄,舒畅而又痛快。
顾骁远握紧了拳头,下颌线紧紧绷着,不知道为什么,头颅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却被一只温润的手扶着下巴,一点一点地重新抬起来。
“我曾经经手的很多案件,都发生在监控死角,它们变成悬案了吗?没有。就连我的前辈们,在没有监控的年代,依然破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案件。没有监控,我们就挨家挨户地打听、调查、走访;凶手不承认,我们就想尽办法找物证、找人证,串联整个案发经过。”
夏云扬松开顾骁远的下巴,顺势向后捏了捏他紧实的后颈,“不是我们不帮你,是你放弃了报警,也放弃了相信人民警察,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还要责怪我们没有读心术,听不见你心里的声音。你想要好好活着,这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想要好好活着,错的是你选错了路,就必须要对它负责到底,否则法律将形同虚设,束缚不了你,更束缚不了别人,届时公道又在哪里?”
余勇张着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布满血丝的眼眶盈了泪水,像个丢盔弃甲的孩子,捂着脸哑声痛哭。
夏云扬抽空看向顾骁远,无声询问他:要换人吗?
顾骁远唇线紧绷,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夏云扬就收回了手,“既然坐在了这里,就希望你能控制一下情绪,早日交代,对你我都好。”
余勇抹着眼泪,“我交代……我都交代……”
夏云扬道:“你提刀去毛文化家,是在什么时候?”
余勇说:“就在我女儿受伤那天晚上。”
夏云扬看着他,“你在六月二号就已经跟毛文化起过冲突,那你身上的伤到底是在二号受的,还是在十号受的?另外,明知道打不过毛文化,十号那天你又去了他家,是为什么?”
“我身上的伤,是在二号和十号受的。”余勇低着头,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十号去他家,是因为网上说,不能把作案工具留在现场,我就想去拿回二号掉在他家的刀,但是他没给,当着他家孩子的面,又把我打了一顿,还抢走了我身上的两百块钱加班费。”
夏云扬问:“两个小孩是什么反应?”
余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过并没有迟疑,“大的女儿就站在旁边看,小的儿子哭着喊毛文化住手,毛文化就连着他儿子也一起打,他女儿护着他儿子,他就拉着他女儿一起打,两根皮带都抽断了,两个小孩不像我皮糙肉厚,一身全是血,肉都打烂了。”
夏云扬问:“邻居没有循着动静出来劝架?”
余勇摇头,“毛文化放了歌,特别大声,什么动静都盖住了,哪里还听得到?”
坐在观察室里的几名刑警都咬紧了牙,哽咽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人啊……”
夏云扬听到他们的哭声,不动声色地继续讯问:“你掉在毛文化家里的刀,长什么样子?”
“是把匕首,长有二十公分左右。我想着偷偷捅他一刀,但我气昏了头,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把刀拿出来了,才会被他抢走。”余勇没忍住,自嘲道:“连这点气都沉不住,我真的就是个废物,不配给婷婷当父亲。”
夏云扬没有接这个话茬,“后来是怎么拿回来的?”
余勇却说:“没有拿回来。”
夏云扬嗅到了一丝异样,很快换了个方式询问:“六月十三号,你是怎么杀死毛文化的?”
“我找了杀手。”余勇说,“十号那天,毛文化把我打出来之前,让我回去准备十万块钱,不然就要拿着匕首去报警,说我故意杀人,上面还有我的指纹作证。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心里还念着他欺我老婆女儿的恨,就想着作案工具在他家里,横竖都要被他威胁,索性把这个罪名给坐实了。”
夏云扬问:“你是从哪里找的杀手?”
“网上搜出来的贴子,直接私信联系的。”余勇说,“杀手说,杀未成年人要一万块,杀成年人要两万块,动手之前得先付一半的订金,我就转了一万块钱给他,然后按照他说的,把毛文化的个人信息发给他,还去了毛文化家门口拍小区的照片,方便杀手找到他。”
“动手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不知道。”
“不知道?”夏云扬问,“为什么会不知道?”
“杀手没有再跟我联系了。”余勇有些挫败,“我把钱和照片都发给他以后,问过他什么时候动手,又问他还需要什么,他都没有回复过。我就去上网搜,发现这些杀手原来都是骗人的,可是我也不敢去报警,就一直以为毛文化没死。直到你们找到我家,我才知道那个杀手没有爽约,他真的去杀了毛文化。”
夏云扬又问:“沈成凤知道你买.凶杀人的事情吗?”
“我们是一起凑的钱……”余勇答完,突然醒悟,瞪大了双眼,“不是,警察同志,老婆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一个人干的,跟我老婆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云扬说:“我知道了。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会去核实的。”
“不要!不要动我老婆!”余勇用力拉扯着手铐,“求求你了,警察同志,求求你放过我老婆吧……我女儿还小,她还不到半岁啊,没有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了,求求你了……”
他说着说着就跪了下去。
夏云扬把他扶起来,“我说的核实,是去核实杀手的信息,你不要激动。”
余勇连忙抓住他:“那我老婆呢?能放她回家吗?她这几天跟着我担惊受怕的,饭没吃好觉没睡好,现在我都承认了,她就不用再留下来了吧?可以回家了吧?”
夏云扬有些吃痛,却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我说,我们也有我们的规定,不是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你好好的,等我们核实清楚,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在那之前,你就想想你的老婆和女儿,她们还在外面等着你。有什么忘记交代的,都交代清楚,只有你自愿认罪认罚,我们才能向法院申请减轻惩罚,让你尽快回家。”
余勇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擦着,“谢谢……谢谢警察同志,我一定会好好配合的,一定好好配合。”
夏云扬递了几张抽纸给他,就从审讯室出来了。
黄文添、陈逍遥和俞宝儿都在外面,一个个都哭得眼睛红红的。
“干什么呢?像小兔子似的。”夏云扬挨个揉了揉头发,“你们可是刑警啊。”
俞宝儿抽抽搭搭的,“可是我觉得余勇好可怜啊,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