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繁做了许多梦,纷杂混乱,光怪陆离。
他十几年的人生很乏味,前六七年没留下记忆,剩下的十年里也没有什么可梦见的,管家和女仆们在他的梦里反复出演,女仆们围着他,告诉他他很珍贵。
现在还多了个秦小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喝咖啡,昂着下巴,眼里没有任何人。
玄关的门一开,她就站起来向外走,身上的衣服忽而变作雪白的婚纱,白得几乎刺眼。
她踏出门外,和那道光芒相融为一体。
杯盏安放在茶几上,里面的咖啡散尽了最后一丝余香。
先生迟迟没有出现。
他太大牌了,只有在梦里才请得来,但也仍旧是最迟来、最早走。
他性子矜贵高傲,连在这里都要唱独角戏。
一繁睁大了眼睛,压轴的主角坐到床边,垂眸专注将他望着。
背后的地板,窗帘,全是他房间的样子。
有些话他不敢说,在梦里也同样。
一繁怯怯缩进被子里,只敢露出一双眼睛。
先生不似现实中冷硬,他好像终于肯把心思分给一繁,长眉轻蹙,沉声道:“有话就说。”
发烧会助长莫名其妙的心思,一繁真的严肃考虑了先生的话。
他犹豫再三,小声问:“先生,您怎么回来了?”他的嗓子还没好,粗粝嘶哑,很难听。
一繁吓得又闭住嘴巴,缩回被子里去。
他像个被砂砾硌着的贝母,只知道闭紧外壳,内里在痛也不知道说。
“没关系。”
先生温声安抚,端杯水给他,“喝水吗?”一繁答应了,先生亲自给他喂水,他喝得有些急,险些呛到。
但那水淌过他喉咙,他竟真觉得疼痛减轻少许。
做梦都没什么逻辑,一繁很快忘了上一个问题,也不讨要答案。
他在先生温和的目光下复燃起些勇气,又问:“先生,您见过秦小姐了吗?”先生目光幽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她怎么?”他费劲地起身,碰先生宽大的手。
很凉,温度让他觉得舒服。
既然可以随心所欲,他就大着胆子抓过先生的手,放到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折腾完这些,一繁又安稳地躺好,望着先生问:“您会结婚吗?”梦的视角都很奇怪,他像是灵魂出体,悬浮到半空看着床边对视的两个人,他看到自己的眼睛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先生,大衣,西裤,皮鞋,一幅风尘仆仆、随时可以离开去工作的样子。
先生垂眸望着他,明明衣冠齐楚,头发一丝不苟,目光却温柔。
“一繁,”先生甚至叫他的名字,一丝不苟地回答,“我不会和她结婚。”
先生的用词斩钉截铁,又全贴合他的心意,就好像今晚那嘴唇不再凉薄,会说出他想听的所有话。
一繁痴痴地问:“先生,您讨厌我吗?”先生的眼神随即变得那样温柔,像要将一繁融化。
他听到先生说:“我怎么可能讨厌你?”一繁的话很多。
他不想要嗓子了,问题和要求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絮絮叨叨把心都倒出来。
他说“先生,您真好”,又问“您可以一直这样吗”,先生回答“我尽量”,他就欢呼雀跃,摆弄先生的手。
那只大手放在他胸膛上,渐渐被蒸得热起来。
一繁把每个手指看过,指甲修剪整齐,指腹上带着些粗糙的茧,手背布着青筋,是一双有力且健康的alpha的手。
他圈着先生的无名指握了一会儿,就乖乖把先生的手还了回去。
并不是就此放弃了得寸进尺,一繁看起来依旧难受,汗湿的头发也显出狼狈。
他犹豫了片刻,带着些许不安的羞涩,微微颤抖着对着先生张开了双臂。
纯情柔软,仿佛一朵花打开花苞,羞怯地露出花蕊。
他问:“先生,您可以抱着我吗?”先生抱住了他。
甚至由着他抱住颈子,在怀抱里寻找最舒适的位置。
他叫了很多声先生,很多时候并没有下文,只是叫一声。
先生应了,他就很甜蜜地微笑。
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一繁终于倦了。
他的头疼起来,提醒他大梦将醒。
他就缩进先生怀里,不舍地闭上眼睛。
他轻声呢喃:“先生,这是我做过最好的梦。”
睡不安稳的并不只是一繁一个,女仆们挂心他,有人夜里醒了,就摸过来看他。
她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面微弱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