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一阵清冽的音乐|透过大玻璃窗传了出来。
家里的喷泉都开了,往来的车辆也热闹的多。顾培风忽然想起来——今天是琬琰姐姐的生日。
踏进大客厅,正中央摆着一座形状抽象的乳白色钢琴,用原木底座稍稍抬起,台子的四周围满了百合花朵。
他只以为弹琴的是到处公演的顾琬琰,没想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出现的画面却像冰锥一样击中了他的心。
顶端枝形吊灯的光芒洒落下来,苏齐云坐得端正,修长的手指下流淌的音乐就像冬风一样,一瞬间震慑了顾培风的神魂。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让他又挂念又怨恨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度相会的第一秒起,以前那些已经淡成灰色的,他拼命想淡忘的深刻记忆,全部复苏起来。
苏齐云,还是漂亮的让人不敢直视,不,他比记忆里,更漂亮了。
比之前多了一种脆弱的美,像是光芒下破碎的晶体,在即将碎裂的边缘璀璨。
想走近,想触碰,想攥紧,想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染红眼前的纯净晶体。
那时候他才发现,尽管说服了自己很多遍,真正再见到的时候,他压了又压的一些隐秘情绪立即腾腾生长。
他这才意识到,也许当时梅万里没骂错。
生日宴快结束的时候,他看到苏齐云独自坐在角落里,也不知怎么,就悄悄朝他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顾明彰先他一步走近了苏齐云:“听说清大少年班想录取你,厉害啊,未来的社会栋梁。”
他很有些厌恶顾明彰,停下了步子。
苏齐云站了起来,礼貌地和他碰了下杯子,只是里面装着的是冰水。
“我可能不去清大了。”苏齐云简短说,“冯老想推荐我读国外的直博项目,那个时间更短,我能早些毕业,可以更早照顾孝慈。”
“好,挺好。有责任心!”顾明彰揽住少年苏齐云的肩,“我相信冯老的眼光,罗瑞、齐光、你,你们三个真是出色得让人嫉妒!我多希望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能有你们一半聪明劲儿就好了——顾伯伯先预祝你,早日成功!”
顾明彰走了,顾培风的脚步还停在原地。
当时他在想,现在走过去,也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但实际上,苏齐云和他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他忽然想到遇见苏齐云的第一天,他低声背诵的那句课文。
过去了几年,他的音色活跟烙在记忆里一样,崭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之后,他玩命的读书,别人靠聪明劲能得到的,他全靠拼。大不了不就是少睡觉或者不睡觉么,这能有什么。
这么十几年下来,他以为当年短短的十几步,多少缩短了一些。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是错觉。
“……哎。”
从很久以前起,顾琬琰就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她摸了摸顾培风的头,叹了口气,“我带了车。你上去坐会儿吧。”
顾培风钻进了车后排,连司机都被他暂时赶了下去。
琬琰大小算是个公众人物,车玻璃用的是隐私贴膜,关上门之后,从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顾培风没力气思考别的,把脸深深埋进了手心里。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知是火警还是经侦警察的警笛声交错响了起来,单元楼栋门口迅速拉起了禁止进入的黄色条幅。
顾培风再次抬头的时候,看到顾琬琰依旧站在车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方向——即使这种隐私车膜一贴,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至少应该和琬琰解释一下,免得让她担心,顾培风刚要叩开车门把手,忽然看到一个人走近了顾琬琰。
苏齐云现在的妈妈莫然和他现在的妈妈白雪感情很好,打小就是闺蜜。
即使顾家在京城、苏家在月城,她也时常来顾家串门,倒是苏正则很少抛头露面。
顾培风见到苏正则的次数屈指可数,仔细端详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直到这次他走向琬琰,顾培风才发现,他看到的明明是苏正则,可满眼晃着的,全是苏齐云的影子。
他看起来,就像是历经了些岁月的苏齐云。
乌发如云,轮廓深邃,戴着银丝眼镜,穿着正装的身姿格外英挺。
岁月没让他蹉跎老去,反而更锤炼出成熟斯文的韵味。
只是苏齐云身上有种近乎于脆弱的精致美感,而苏正则这方面就弱上很多,是纯粹的、正气逼人的英俊。
苏正则低着头,正小声安慰着顾琬琰,还没说上两句,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小跑着赶了过来。
庄宏伟穿着全套警服,肩上还带着对讲,一过来就朝着苏正则敬了个礼。
隔着车玻璃,外界的声音被隔得几乎听不清,模糊间,他听到庄宏伟喊苏正则“苏队”。
苏正则朝他摆摆手,说早不是什么苏队了。
庄队立即改口喊他“师父”。
顾培风打开了车门,火场燃烧的声音和低低的对话声瞬间钻进了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