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说谎的本领就像个头一样,实在称不上高明,柳红枫在心里笑了笑,并未刻意戳穿,反而调转话头,问道:“不久前我们来到此处,还有三条棺材摆在公堂上,你还记不记得那三个人的名讳。”
柳千扬起头,脆生生答道:“瀛洲郡府太守俞敏之,总捕头丁峻,刑狱官李显诚。”
柳红枫挑起眉毛:“记性不错嘛。”
柳千嘟着嘴道:“我亲手蒸过他们的骨头,怎会那么快忘掉。”
柳红枫点点头,道:“人命终归是人命,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性命本没有贵贱,善人与恶人都是一样的分量,你且好好记在心里吧。”
柳千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杀过的人,难道每一个你都会记住吗?”
柳红枫毫不犹豫地答道:“不错,每一个我都记得。”
“坏人也是一样?”
“哪怕如唐真一般罪大恶极,我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柳千又问:“名字若是多了,你的心里岂不是越来越沉?”
“那也没什么,若是脑子记不住,便用笔来记,用笔也记不完,便刻在石头上。”
“你就不怕麻烦么?”
面对柳千天真的问询,柳红枫淡淡答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恣意掠夺性命却不以为然的人。这江湖之中,善与恶不过一墙之隔,即便自诩至真至善,也未必不曾行过恶举,不曾伤害旁人。倘若将性命当做儿戏,即便权位再高,武功再强,也是畜生不如。”
言至此处,他的眼前忽地闪过段长涯那张冷峻的面庞,眉头不由得皱起来,视线沉落,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流露出极含蓄的痛苦。
这时,身旁的柳千开口道:“对了,我们为死者把烛送魂吧,这样他们便能安静归去黄泉,不会变成冤鬼,为祸人间了。”
柳红枫微微一怔:“这道理是谁告诉你的?”
“是金娥姐说的。”柳千的语调忽地扬了起来。
柳红枫轻笑道:“我就猜到了,这世上除了你故去的师父之外,就只有她的话你乐意听。”
“是因为她说的有道理!”柳千争辩。
柳红枫难得没有反驳,只是答道:“好,那就依她的道理做吧。”
柳千受了鼓舞,立刻变得精神起来,三两步跳到墙边,从壁灯下方的架底一通翻找,摸出几只白烛。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起。
柳红枫笑道:“你这小痴儿……”
可惜后面的一串数落,柳千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他痴痴地看了一会手心,便拔腿往后院去。
*
院子位于公堂背后,与狭长的公堂相比,院子要敞阔得多,三面皆是楼宇,有书房,有寝房,有仓库,还有一扇不起眼的铁门,连着一条下行的台阶,通往地下牢狱。不过在武林大会之前,瀛洲岛素来僻静安宁,牢狱也空置了很久,门锁上挂着一层锈蚀,显然许久没有打开过。
三人的坟冢就在院子一角,立得很是草率,实在与他们生前的官位并不相配。这三人生平虽无显赫功勋,算不上清正廉洁,但也没有大过大错。可惜枉死在青楼里,丢尽了脸面,部下也作猢狲散,下场堪称凄凉。
则是唐真和,天极门大约鄙夷两人,连简陋的木碑都没有立,只有刚刚翻过的湿土,才能看出埋了人。
柳千果真在每片湿土前都摆了蜡烛,用火折挨个引燃,而后跪在正前方,双手在胸前合十,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念叨着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柳红枫在他身旁,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不知他小小的心里装了多少东西。一直到五支白烛微微飘摇,几乎燃到尽头,才见他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站起身来,凌空踢弄着跪得酥麻的膝盖。
最后一缕烛火跳了跳,随着燃尽的烛身一齐消失在夜空中。
柳千抬头环视四周,口中嘟囔道:“这院子好黑啊。”
“黑得刚好,”柳红枫应道,“方才我已同你过了百余招,又教了你新的身法,此刻你应当已经腰酸背痛,浑身酸疼了吧。”
“才没有呢!”柳千答道,却不由自主地将两手伸到背后,交握起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