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枫深吸了一口气。
他渐渐明白,为何段长涯会是今日的模样。
段启昌悉心护佑爱子,不曾使段长涯沾染任何黑暗,所以他目光才会如此磊落坦荡,他的剑才会如此清正无私。
直到他与自己相遇。
他想要杀死每一个伤害自己的人。
他想要将自己禁锢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想要将自己据为己有。
段长涯的生命中本没有黑暗,然而,至深的情爱永远是肮脏污秽的,像是角落里盘踞的影子,随着灰尘的累积而愈发深重,容不得第三个人踏入,情爱的桎梏终于将一个不染纤尘的人拖入泥沼。
这正是柳红枫所求的结果。是他一切悉心迎合与伺诱的目的。
求仁得仁。
*
墙边灯台中的火焰跳了跳,尘封的油蜡重获新生,烧得比方才更旺盛了。
灯火不过燃了少顷的功夫,柳红枫却感到恍如隔世。
他望着南宫瑾的脸,问道:“你们从何得知我的身份?”
南宫瑾对他露出笑容,道:“我们一直在寻找你。”
柳红枫并不领情,只是冷冷道:“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同东风堂攀过交情?”
宋云归接过他的话茬,道:“何须当面攀交。但凡入天牢者皆为死囚,每一个行事名讳,亲族出身,都记录在案,写得一清二楚。”
柳红枫脸色一沉。
便是在这时,宋云归从背后取出一件东西。
一只青面獠牙的面具。
“现在你总该明白了。”
宋云归将那面具戴在头上,说话的声线也变了许多,更奇异的是,就连坡脚的毛病也不治而愈,他的肩背笔挺,身影比平时更高大了许多,大步走到柳红枫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獠牙张狂,青面狰狞,若是出现在梦里,一定会将美梦变成噩梦。
柳红枫迎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神色从震惊转为愤怒:“……原来是你!”
瀛洲岛是血衣案事发之处,又是武林大会举办的场所,偏偏又是死囚获赦的目的地。太多因缘巧合在此汇聚,仿佛暗中有一双手牵引着它们,将它们揉到一处。现在,这只手终于浮出水面,展露出本来面目。
但宋云归只是停留了片刻,很快便将面具摘去,他那凶煞扭曲的神情却依旧驻留在他的脸上,好像是一直无形的面具。
无形之物往往更加可畏。
“抱歉,我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他说道,但口吻之中却没有太多愧意。
柳红枫怒容不改:“一直躲在暗处操弄人心,想来很有趣吧。”
宋云归叹了一声,接着道:“大赦天牢死囚,的确是新皇颁布的御令不假,但这不过是讨彩头的表面功夫,内阁要臣仍旧要你们死,只是不能死在刑场上,朝廷行事历来都是如此阴阳相悖,给你们下毒也不是我的主意,若不是我隐瞒身份,买通狱卒,劫出死囚,寻来珍贵的解药,此刻你又怎能站在这里,听我告知真相?”
柳红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直待他说完,才道:“你要这些死囚为你争夺莫邪剑,可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莫邪剑。”
“当然,”宋云归道,“区区一柄剑,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柳红枫轻笑一声:“原来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救我一命,为我牵线搭桥?没想到我柳红枫竟有如此排面。”
宋云归耐心道:“你低估了自己的价值,世人都是健忘的,罪行或许能引得人们一时激奋声讨,但多数人只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快,只要事情过去,人们便会忘记曾经说过的话,主持过的正义公道,所以段氏哪怕犯下滔天之罪,如今却仍旧名惯武林,傲居天下,不必承担任何后果。”
柳红枫不禁沉默,这些道理他何曾不懂,在一次次被官府拒之门外的时候,他何曾没有咬牙憎恨,将世人视作仇敌。
“十条冤魂都已经作古,只有你还在苦苦求索。枫公子,你和你的母亲一样坚强不屈,是时势中的翘楚,我宋云归可以承诺,待到段氏身败名裂之日,便是你声名鹊起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