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广生的手上当然没有针,针来自他的心底。
他低下头道:“冯大哥,你若是生气,想要打我骂我,就尽管动手吧,这儿很隐蔽,没人看得见。”
冯广生望着他,眼神很是复杂,许久之后,道:“我看白菊花田里多出一座石碑,是你立的吧?”
晏千帆埋着头道:“对不起,是我擅自给冯叔立的。”
冯广生长叹一声:“你这个人啊,从小就是如此,生了一副白白净净、讨人喜欢的样子,每次不管你闯了多大的祸,捅了多大的篓子,只要你低头认个错,服个软,我爹就从来不揍你,当然也不会揍安广厦,所以气都撒在我身上,拳头都由我给你们兜着了。”
晏千帆闻言,神情更是苦涩:“对不起,冯大哥……”
冯广生抬起拳头,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一锤,沉声道:“抬起头来。”
晏千帆便抬起头。
冯广生凝着他,道:“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相信你没有背叛西岭寨。”
晏千帆渐渐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也渐渐绷紧,而后,像是积蓄已久的大水突地决堤似的,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哭也不是温婉的哭法,而是恣意嚎啕,声音一会儿像是鬼叫,一会儿像是驴啼,别提有多难听。
冯广生皱起眉头,敲着他的脑壳道:“老大不小了,丢不丢脸。”
晏千帆一面哽咽,一面道:“现在安大哥不要我,我亲哥也不要我,我要丢也只能丢自己的脸了,我的脸不值钱。”
冯广生左右一想,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好似潸然落泪的都是懦弱胆怯之辈。
可世间有多少遗憾不能单凭胆识填补,所谓坚强,大都只是装腔作势罢了。世上的莽夫有不少,敢于坦然落泪的倒也不多。
只有心胸坦荡的赤子,才敢哭得这么狠,这么烈。
晏千帆终于哭够了,俯下身把稻草垛里的包裹揪出来,胡乱揉开,递给对方,言语中颇有几分得意:“冯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冯广生闻到那一捆稻草上浓郁的马粪味,眉头直皱,不大情愿地把表面的杂杆拂去,将包裹层层解开,而后大吃一惊:“这是……莫邪剑?”
晏千帆点头。
“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我从藏剑阁中偷出来的。”
“你偷这个做什么?”
“冯大哥,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很重要,你要仔细听着。”
*
冯广生的确听得十分仔细。
晏千帆说到一半,他已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在狭小拥挤的磨坊里来回踱步,难掩神色中的惊愕,待到一席话毕,他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像是被凭空抽干了热量似的。
“你说安大哥有生命危险?”
“是,”晏千帆凝重道,“若非亲耳听见段掌门对兄长提起,我也不敢相信,这武林大会的背后竟藏着如此诡愕的阴谋,获赦的囚徒都被一个头戴青肤獠牙面具的人种下戾毒,倘若拿不到那唯一的解药,不用多久便会毒发身亡。”
冯广生将五指撑在额头上,勉强抬起视线:“难怪,难怪,自从来了瀛洲岛,大哥的表现就很是奇怪。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
晏千帆立刻追问:“安大哥怎么了?”
“唉,他这些天几乎没合过眼,为了挽回西岭寨的名誉,不断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说什么行侠仗义,做的尽是别人不愿意做的脏累差事,吃的尽是别人不愿意吃的委屈,方方面面都顾了,唯独顾不得自己。从前我不知道他何以如此急迫,现在我明白了,他命悬一线,恐怕已将生死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