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景明听话点头,可是没拿被褥,而是端了一盆糯米饼回来,咯吱咯吱自己啃了许多,吃的肚子圆滚滚的,拍起来啪啪作响。
赫钟隐刚清醒过来,连心心念念的糯米饼都不想吃了,随便喝了一碗稀粥,便躺回榻上,昏昏沉沉陷入梦乡。
失血过多气力不济,赫钟隐头脑沉坠眼前发黑,不多时便陷入昏茫,只是不知是否之前睡得久了,他这回睡得并不安稳,心里知道孩儿就在身边,梦里仍是刀光剑影,鲜血淋漓不断,兰赤阿古达的脸忽近忽远,有时冲到面前,咧开大嘴冲他狞笑,有时挥剑而来,狠狠将他小腹刺穿,有时将孩儿高高举起,狠狠向下摔落,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转念间血腥更重,眼前出现许多少年,少年们围成一圈,嘻嘻哈哈叫嚣不停,对中间的人拳打脚踢,挥出嗬嗬风声,被围住的人倒在地上,蜷成血肉模糊的小团,头顶金发浸饱鲜血,埋入污泥之中,赫钟隐目眦尽裂,挥臂洒出掌风,疾风如剑飞驰而去,四周少年四散分开,他冲进包围圈中,抱住咳血不止的少年,掰过那张面容——
孩儿的脸。
“爹爹!”
赫钟隐冷汗淋漓,猛然睁开双眼。
兰景明与赫修竹围在身边,一人抱着他的肩膀,一人为他安抚胸口,赫钟隐捂住额头,冷汗如雨滚落,脸颊苍白如纸,双唇乌黑发紫。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赫钟隐张开手臂,将兰景明拥入怀中,狠狠向内收紧。
他感到自己的肺腑正在涌动,周身冷汗淋漓,内外翻滚不休,失而复得的孩儿就在身边,他知晓自己该感恩上天,可那根刺仍旧插在胸口,刺的他鲜血淋漓,分毫不得喘息。
“爹爹,喝口水压压惊罢,”兰景明端来茶盏,喂赫钟隐饮下几口,“爹爹神思不属,请哥哥为你行行针罢。”
“无妨,只是被梦魇住罢了,”赫钟隐躺回枕上,迷糊闭上眼睛,“多歇歇就没事了。”
赫修竹在房里点了安神静思的长香,淡淡香气溢散开来,缓缓飘在空中。
赫钟隐气力不支,醒来一会陷入沉眠,只是睡梦中眉头紧拧,拳头松开抓握,似乎再次陷入梦魇,被甚么紧紧缠住,如何挣扎也不得解脱。
白发如雪铺在枕上,衬着素如宣纸的面容,真如薄薄一层落雪,捧起便会融化成水。
兰景明坐在塌边,轻轻帮爹爹撩开额发,擦净冷汗,换上干爽衣衫。
他知道爹爹为何被梦魇缠住,也知晓爹爹梦魇的究竟是谁。
因为他同样被这梦魇驱使,做过饥肠辘辘受人唾弃的饿犬。
若不将这梦魇打碎,爹爹不会求得解脱,得到真正的快活。
作为孩儿······总该为爹爹做些甚么。
兰赤阿古达······
兰景明垂下眼睫,澄澈眼珠化为碧水,向中间聚拢而来,滔天洪水束成一线,压在薄膜之下,透出冰冷杀意。
第96章
涛声如云卷动,飞羽飒然而来,丛林之中风声赫赫,雪落无声堆上树杈,压得树脊向下弯折,枝条垂坠下来。
飞奴在半空盘旋不断,振翅向下坠落,攥紧陈靖小臂,贴着他面颊摩挲几下,扭头向后梳理翎羽。
它脚上拴着薄薄一张布条,墨迹散乱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看出是绝笔之信,仙官在信中寥寥几笔写尽洒脱,飞翔句尾挑起短勾,颇有乘风归去,此生无憾之意。
陈靖捏紧布条,肩膀垮塌下来,他站立不稳,向后靠在树上,仰头望向天际。
细雪落在睫上,缓缓融化开来,眉毛被冰霜沾湿,在眼前融化成水。
面前雪雾弥漫,疾风卷起落叶,自眼前飒然涌过,道路尽头走来一道身影,金色长发在空中飘散,铃声叮叮咚咚,随风雪悠然而至。
云层向外散开,一缕阳光抛洒下来,映照澄碧眼瞳,淋漓碎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