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2 / 2)

私生子 福蝶 4283 字 10天前

被选上的称为挽花,这方算过了第一关。而有好事者总结出,湘君最爱为风信子,托盘上正是放了束风信子。

宋凌遇见湘君所为险事,那求见过程便得寻常,他此次打算按着风月楼规矩一步一步。正是这束风信子,让傅秋池一眼看出他欲做何事,毫不客气的出言相讽。

就差指着宋凌鼻子骂狂悖,不尊孝道,不敬兄长。

白事,此二字一出宋凌眼皮狠狠一跳,心脏被只不可见的打手势狠狠攥住,疼得他血色尽褪。

是,罗青山死了,罗锦年也死了,但他不允许任何人宣告他们的死亡,任何人!

宋凌神色一凛,随手取过风信子凑到鼻尖轻嗅,挑衅味十足:“尊驾不必指责我,我倒是想问问兄长出征时尊驾在何处?家父家兄灵位返京时尊驾又在何处?且不提家父,家兄与尊驾相交莫逆,尊驾却连替他上柱香都不敢,所谓情谊,不过面子功夫。”他何等聪慧, 早从傅秋池语气中品出真味,诘难为假,迁怒为真。

傅秋池怕不是怨愤自身无力,这才寻了个由头发作。

果不其然,傅秋池身形踉跄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公事繁忙……”

宋凌冷笑:“倒是忙得很,”他欺身上前用手中花束掸了掸傅秋池侧脸:“尊驾去了城外?又去做伪善功夫,恕我直言,尊驾这些年做的‘好事’除了宽慰自己,再没半点实效。”

“尊驾打算如何帮扶流民?”

面对咄咄逼人的宋凌,傅秋池不愿认输,搜肠刮肚的反驳:“寻良医,予钱财,我能为他们做的自然为他们倾尽全力,锦年是为了他们……”

“闭嘴!”宋凌截话道:“你怎么不提让流民入城?”

傅秋池退后两步:“流民多有伤病,入城恐生时疫,况流民鱼龙混杂,万一混入凶徒……”

“呵呵,”宋凌轻笑:“你一贯如此……”话未尽,人已远,仿佛不屑与他分说。

傅秋池目送走远,喃喃道:“你又何尝不是,伪君子。”

一是自家小爷,一是相府公子,这场机锋来得突然。他是谁也不敢劝谁也不敢拦,提心吊胆候在一侧,生怕两位主将礼数风仪忘个干净,动起手来。那他真是万死难辞!

总算有惊无险,长随向傅秋池一鞠躬,脚底刮起旋风寻小爷去了。

暂时甩脱众人,宋凌扶着墙壁软倒在地,面容被暗色吞噬,辨不出哀乐,唯独痴人呓语听得分明,

“他们都说你死了。”

第134章 食子(二)

宋凌天生就是玉雕人,软弱在他身上存活不过瞬息,长随再追上来时他已经人五人六的背手而立。那姿态好似圣人庙中圣人像,凛然不可侵,沉声道:“不必跟着了。”

说完不等长随反应,提步往风月楼去。

他本忖度商量险事,见面就得寻常,越合乎情理越好,何曾想被不速之客搅了干净,土砌的路哗啦啦倒了,只剩下从绝壁顶上垂下的麻绳。

一绕出巷子,再往里走几步转过一个石墩,再走几道巷,终于瞧见飞檐吊脚的影儿。换了个方向,方才走大路被堵的严严实实的渡仙桥,也露出庐山真面目。

宋凌靠在青石桥上,往渡仙桥看去,残红遍地,已无伊人踪迹。他惯爱刻薄人,此情此景又起尖酸心,“亡的是神医谷,又不是南疆。若有懂行的南疆人在此处,万一看出跟脚,那倒好,长腿的白银四处跑,大牢里蹲去罢。”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白芷苦味,对他这类刻意留意的人来说,宛如夜里大日,醒目无比。

往日刻薄总以冷笑做结尾,今日不知是夜太冷还是被傅秋池搅了心情,竟多愁善感起来。他指尖从粗粝青石上掠过,心想,余孽为了神医谷奔忙,哪怕是罗锦年,去柳州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那他呢?从始到今有哪桩哪件事是出于本心去做的?幼时念书求的是母亲开颜,一举一动恪守礼行是为了让旁人不再提私生子。

而最初的立人之本,爱国心,爱民心,本也不是他的。石先生人虽怠懒,心却不懒。每每宿醉总是梦中落泪,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困囿于梨花巷,应该就是他的伤心处。

最初的志向决定了人的将来,虽说幼儿忘性大,今儿一个志,明儿一个志。但志只要都在正道上,大了再不堪也坏不了去。兼济万物是他第二个志,石先生的志。他的头一个志萌发在闲言碎语中,幼时的他想,待来日一定叫不敢言,再有长舌人,直接拔了恶舌去。

如今他生成伪君子模样也在情理之中,以他心而言,从不宽厚,从不仁善,狠绝二字蔓成纹理攀在心上。

但他仅有的优点之一,正是言出必行。幼时在草堂里声声朗诵的为生民立命,竟也没忘了去。可惜这好志是石先生的,他拿来穿也穿不大牢靠。

虚虚披在身外,当个皮子。

宽厚下包着狠绝,好一个伪君子。他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过了,虽有恶念尚能自控,做一个旁人认为的清廉好官,夜夜受欲念折磨。

可惜时事二字谁又说得清。

先是被告知他是皇帝儿子,他并不因这身份而得意,反而一阵又一阵的寒潮打得他直哆嗦,若梨花巷是假的,碎嘴的街坊是假的,那石先生呢?石先生可是真的?他是否也是被派来的监视老鸹?

石先生不再是他记忆里的君子,承袭于石先生的君子心也立不住脚。他该把君子皮脱下来,去做狠绝的小人。

可君子皮穿这些年,居然也长进了肌里,剥皮之痛,痛入骨髓。他妥协了,愿信石先生是真君子,愿接着穿一身君子皮。

柳州战事来太快,他又被推着往前走,再做不成好官好人,为了血仇要去当那乱臣贼子。

他也曾想过,自己本就不爱套*虚的,也不是真心关切旁人,他太过贫瘠分不出大爱,做个乱臣贼子倒是合适,随他心意去争权夺利。以天下生民为棋子图一己之私,岂不痛快?

但君子二字亦生出纹理,肌肤皮表上的细细纹路,虽不显眼却也切实存在。

那纹理便是他真情实感养出的仁与善,如今也留不住了。

他初时想做一个纯粹的恶人,乱世的枭雄,盛世的奸臣,石先生说不可。后来他想做一个半好人,世道对他说不可。

那空长年岁,哪桩事是他真心想做的?

宋凌只觉郁躁,抬手拢进一袖夏风,与朗朗繁星对望,忽笑:“遇事不决,可问春风1,夏风也可。”此时此刻的赏星意是出于真心,这就够了,无需空谈。

看似过了许久,外界不过须臾,再收拾心情出发,竟比往日松快。

到风雪楼门前,老鸨依旧穿红戴绿的看人下菜碟,对穷人富人两幅面孔。瞥见宋凌她的脸猛然僵住,很快又提起嘴角遮掩过去。挤开献殷勤的小年轻直直走向宋凌,帕子一扬夸张道:“哎哟,这不是宋……公子吗?您怎个儿得了空闲来奴这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