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一时无言,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片刻失神,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体天法道神功圣德宪文肃武睿哲成孝皇帝是武宗的谥号。
谥号最初是给人盖棺定论的,有褒有贬有平,只是渐渐的帝王谥号只剩下美谥,还越来越长,武宗这谥号赵琛一时都不能说上来,难为萧远为了抬他的身份,说得这样流利。
萧远这一开口,张胜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明白萧远说了什么之后险些笑出来,胡幸天也有今天。
闫法楼在朝中对这位行事无忌的靖北王也有所耳闻,当下闭口不言,胡幸天倒是顾不上同他计较,声音发颤:“殿下?”
赵琛的身份,萧远方才说得很清楚了,闫法楼即便想补充也没什么好说的,继续缄口。
萧远眉梢一吊再次开口:“蠢……”
只是这一次他话没说完就被赵琛截住:“无恙。”
这出狗仗人势的戏,萧远既然拿了狗的剧本,赵琛也不介意演个人,陪他把戏唱下去。他这一声无恙,并不含多少斥责之意,看似是警告,实则透着亲昵,这是在给萧远撑腰。
萧远这才“不甘不愿”地住了嘴,闫法楼将头埋得更低了,靖北王声名在外,却从未听闻他的字号,如今从殿下口中听到了,他生出一种竟然如此,果然如此的恍然通透之感。
赵琛说了方才柳氏一样的话,他的身份却不是一句疯妇可以打发的,胡幸天强笑,走到堂下,躬身长拜:“不知殿下光临,微臣接驾不周,望殿下恕罪。”
赵琛淡淡道:“非是此事,先问柳娘子吧。”他随口点了人,“柳娘子告的既是胡知府,知府也当避嫌,闫卿,你来审。”
“臣遵旨。”闫法楼心中几乎生出些感动来,他为殿下做事,便是与朝中大部分人走了两条路,殿下也只叫人做事,称呼一惯是官职,她眼中似乎是没有什么“宠臣”、“近臣”的,这一声闫卿也是在给他撑腰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一声冷哼,抬眼看去,萧远正阴着脸看他。
闫法楼:“……”
他有些分不清这是假戏还是真情。
闫法楼坐到堂上胡幸天的公椅上,堂下也多了几把圈椅,观堂的比受审的多。
萧远是跟着赵琛进来的,没有表明身份,此时也没有坐椅子,就站在赵琛身侧。
柳娘子福身,向各位行礼,缓缓诉说她的冤情。
“妾身乃是青州人士,四年前同父兄一道来大名府,遭了水匪,父兄皆为水匪所害,我被水匪掳走,胡幸天假意剿匪将我救出,我孤身一人在这大名府无处可去,他又装作好意将我留在府上,趁酒将我,将我……”
胡幸天借酒行事将柳氏奸污,事后又百般赔罪,只推说酒意上头,将她当作了他的妾室。
她直呼知府名讳,在堂诸位没有一个制止,孟通判环视一周,钦差也暗示过他,他知道钦差是奉长公主之命前来,不欲相帮,便推过了。
如今看这阵仗胡幸天想翻身怕是也不容易,他也该灵活行事。
柳氏说完,闫法楼问胡幸天:“府君可有话说?”
胡幸天斥道:“一派胡言。”他看向柳氏,“分明是你趁我醉酒,蓄意接近。然此事我亦有过,又念你孤身在此失了清白之身恐怕无以为继,这才纳你为妾,予你一条活路。你竟恩将仇报,污我清白。”
萧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下子笑出声来,讶然道:“妾室是竟养在外宅的?”
赵琛直觉他最初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看那神态,大约是“醉得认不得人了还能办事,府君天赋异禀”之类的话。
柳氏在堂,此话不该说,他才改口。
萧远已经越过张胜安,成为胡幸天在这堂上的第一眼中钉了,他深吸口气:“大妇善妒,因而将柳氏养在外宅。”
“那另一处宅子呢?”
萧远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不依不饶,急着在赵琛面前邀功,要问他的罪,胡幸天却是求之不得,这正是个将这些事都“解释清楚”的好时机。
胡幸天看向赵琛:“臣家中只有一子,体弱多病。”
香火二字,仿佛将他的一切行为都合理化了,这些失德都成了不得以而为之。
毕竟是为了延续香火。
萧远嗤笑,扶着圈椅懒懒道:“子嗣艰难也不见得就是尊夫人之过。”
这样带着强烈暗示意味的话,很能引起男人心照不宣的笑,何况是他一个疑似公主面首的人来说——能叫公主看上,定然不凡,堂下的衙役都低头咬牙强忍着笑。
可不是么,寻常人家,纳不起妾也就罢了,府君养着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仍旧子嗣单薄,怎能不叫人多想。
“你……”
眼看萧远越说越过,闫法楼壮着胆子拍了惊堂木,努力不去看萧远的反应,问柳氏:“可有证据?”
柳氏摇摇头:“妾身一届女流,囿于内宅,并无罪证。”她伏身而拜,“望大人做主。”
别说是闫法楼,找了她来的张胜安都无言,本是想着同为女子,殿下能更在意些,不想这柳氏没证据也就罢了,她连将自己说得凄惨一些也不会。
胡幸天已经不说话了,仿佛在看一场闹剧,张胜安正欲开口,赵琛说:“柳娘子没有证据,我倒是有一位人证。”
胡九被压上堂来,压着他的正是杜衡杜松两兄弟。他不明所以,那日出门报信半途被人打昏,醒过来又挨了几下,两眼一抹黑地被送上堂,如今见到胡幸天如同见了救星:“府君!为我做主啊。”
萧远弯下要靠近赵琛,在他耳边道:“知道的是在喊府君,不知道的以为是夫君。”
赵琛:“……”
他微微侧开头,萧远是故意的,他在李家没说出口的称呼,萧远故意说给他听。
萧远的声量不大不小,听到的人不少,公堂上狎昵说笑,奈何身份高,谁也奈何不得。
闫法楼板着脸:“此人认得府君,如何解释?”
他设了个言语陷阱,没有明说胡九是怎么被抓来的,胡幸天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那晚剿匪的时候被俘获的。
胡九喊完府君还未诉说自己的委屈就被堵了嘴,呜呜挣扎,看见赵琛之后挣扎更厉害了,但没人理他。
他们要诈胡幸天,胡幸天却是不能让他多说。
“本府是大名府知府,认识本府的人何其多?何况此人乃是我家中远亲,在本府身边讨了个跑腿的差事。仅凭这匪徒一面之词,便要定我的罪?”他冷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胡幸天自称本府,透出些被人污蔑的气愤来,闫法楼仍旧平静:“府君是如何得知,此人是匪徒?”
胡幸天有一瞬间愕然,很快反应过来,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因为出乎意料:“钦差何意?此人竟不是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