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水部司员外郎求见。”
赵琛倏然回神:“让他进来。”
萧远没有出去的意思,一颗一颗慢悠悠地收拢棋子。
这院子只住了赵琛……和萧远,闫法楼与潘同方他们住在一处,从他们的住处过来,要走一段不远不近的路,因而潘同方进来时几乎半身都是湿的,他的右手还缠绕着纱布。
赵琛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何事?”
潘同方满目忧色:“臣观天象,大雨恐怕要下到明日。”
司天监也看天象,不过此天象非彼天象,河工口中的天象只是天气。
现在才刚过午不久,下到明日少说也是大半天。若是小雨,下一天也就下了,但如今这雨……赵琛已经知道他接下要说的话。
“去换一身衣裳。”
潘同方沉默片刻,起身行礼随剪秋出去。
萧远说:“他是个河工。”
赵琛轻轻应了一声。他是个河工,他们此行为巡堤而来,他冒雨前来自然不是为告诉赵琛,雨要下到明日。
他要说的是河堤的事。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院子不算大,赵琛会客见人都在中堂,现在大门敞开着,偶尔有雨丝飘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大风裹挟着雨,一蓬蓬的银白雨丝阻隔了视线,院子里枝叶飘摇,花不知落了多少。
过了一会儿潘同方换了一身不大贴合的短打过来了,也不知换的是杜衡还是杜松的衣裳。
潘同方并不善于阿谀寒暄,开口就是重点:“雨若不停,到明晚便有河水漫堤的风险,但雨后一二日才是水势最盛的时候。”
漫堤之后,筑堤的砂石被水流带走,下一步便该是决口。
黄河下游多为地上河,河床高悬于上,河堤都是人工修筑的,若是堤岸垮塌,后果不堪设想。
刚处置了胡幸天,河堤如今是什么状况他们都心知肚明,想必是抗不住这样的水。
赵琛曾听过一句话,整个华北平原都是黄河的河道。这话有调侃的意思,赵琛如今却笑不出来。
大河决口意味着什么?千里沃土变为水泽,洪水倾泻而下可以冲垮一切。大名府的地势乃是西南高东北低,元城在黄河西北岸,向东南没有路,向西不远是另一条河道,向北,若是当真决口,跑得过大水么?
他们没有任何退路。
大名府内,赵琛看着堂下一干人,大名府虽也是四京之一,毕竟不是京城,朝廷一惯是削弱地方上的势力加强集权,如今赵琛坐在堂上,一眼望去竟找不出几个能用的人来。
胡幸天为了赶急工应付钦差大量征发徭役,但如今这境况,只怕还是不够。
“急征城内所有青壮固堤,另征用砂石土木棉麻,待水情过后另做结算。”
既然要做就做到极致,要固堤便竭尽全力,赵琛不是胡幸天,他不必应付任何人,动用一切人力物力不过是为了防水。
堂下无人应声,赵琛说的这两件事没有一桩是容易办的,世人皆惜命,若真有决堤之险只怕逃命还来不及,如何愿意往那河边去,何况还是急征。
至于第二件,商人大多逐利,虽说赵琛说了水情过后结算,但若是不给,他们又能如何。
赵琛点了人:“孟通判,征发徭役之事交予你,张通判,征用土木沙石之事交予你,即刻便去。”
孟景同财务打交道的时候还多些,他本以为怎么也该是自己去征物,张胜安去征人,不想赵琛反其道而行之。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赵琛的意思,征人不可强硬,征物必要时可以用些手段。
“闫少卿,拟写诏令,沿河发令。”
此番出京的河工,加上潘同方一共七人,两人重伤卧床,大名府另有河工三人,除潘同方外七人都被赵琛派去了河边。
潘同方才换了衣裳,跟着他到大名府来,又几乎湿透,赵琛过来时多人护持,又有雨具防着倒是还好些。
满堂都是被他匆匆召来的,身上几乎都带着水,赵琛叫人煮了姜茶来,又道:“堤岸边一里设一棚,米汤不可断,另请大夫以备不测。”
人虽然派出去了,也不是漫无目的地堆沙子,更多的是巡防监控,若有哪里缺了漏了便立即补上。
而如今大雨不断,外头毕竟寒凉。
赵琛自到大名府内,便没有再出去过,坐了大半日颗米未进,直到深夜将诸事安排妥帖,堂中已经只余一个潘同方,连萧远都被他差遣出去了。